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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风却更烈。

白长夜沿着那道火线一路向北,脚下积雪被灼得嗤嗤作响,蒸出的水汽在月光里凝成扭曲的雾。雾中,火线尽头,一座早已废弃的祭坛半埋在冰层里,像一截被岁月啃噬的骨。

羽明阳就站在祭坛最高处,赤红披风被热浪鼓得猎猎作响。她没回头,指尖却轻轻一挑,火线便像活物般缠上白长夜靴底,一路攀附,直没入他腕骨。火舌舔过银纹,泪痣骤然一烫,像被烙铁按进血肉里。

“北辰家的人,终于肯来了。”她的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却仍带着笑,像雪夜里最锋利的一口刀。

白长夜抬步踏上祭坛,每一步落下,冰层便裂出一道极细的赤纹,像蛛网,又像某种古老的契纹。他停在羽明阳身后三步,声音低而稳:“十年前,北辰家欠你一条命。今夜,我来还。”

羽明阳终于回头。眉心的焰纹已彻底绽开,像一簇被剥了皮的烈日,血一样的光顺着她颧骨往下淌,滴在祭坛上,竟烧出细小的孔洞。

“还?”她笑,“你拿什么还?这件事与你无关,让北辰寂亲自来。”

白长夜没有退,反而又近半步:“我也是北辰家的人,北辰家犯下的过错,我自然要还,无论错是否在我个人。”

羽明阳的笑意骤然收拢,眉心那团“归火”猛地一颤,像被风抽了一鞭。她抬手,火线顺着白长夜的腕骨向上窜,却在触及那枚泪痣状银纹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啵”,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口吞掉。灰烬似的余温落在雪里,瞬间熄了。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在这,以亿万火种之怒,燃尽此身,与我奋战到底,你若是赢了,过去的事,我既往不咎。”

白长夜静立原地,风雪与热浪在他周身撕扯成一道看不见的漩涡。他凝视羽明阳眉心那团血焰,声音沙哑却清晰:“可以,但……我仍然要为北辰家的过错道歉。”

羽明阳眉心的“归火”猛然一颤,像被这句话剖开了一道旧疤。她抬手,火线从指尖迸射,在空中拉出一道尖锐的裂响,仿佛替她把十年里没能喊出的痛一并撕裂。

“道歉?”她笑得像雪里淬了火,“北辰家的人,也配说这两个字?”

火线骤然收紧,缠住白长夜腕骨,像一条灼红的锁链。泪痣状的银纹被烧得发亮,却纹丝未裂。白长夜只抬眼,声音低哑却稳:“不配,也得说。”

羽明阳的笑意倏地收拢。她猛地旋身,披风掀起一阵炽风,祭坛四周的冰层轰然炸裂,千万簇火羽自地底喷薄而出,在空中凝成一只巨大的、由岩浆与霜焰交织的凤影。凤喙低垂,对准白长夜,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审判之剑。

火凤俯冲而下,羽翼所过之处,积雪瞬间蒸成白雾,雾中凝出无数细小的火晶,像一场逆向的星雨。白长夜没有拔剑,只抬手,指尖在泪痣上轻轻一按——

银纹骤然裂开一线,一缕极细的青光自他瞳仁深处透出,像冰原下破土的春芽。下一瞬,整片祭坛的风雪倒卷,化作一道半透明的风墙,将火凤生生阻在半空。火羽与风刃相撞,发出连绵不绝的爆鸣,像千面铜锣同时碎裂。

火凤在风墙前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羽翼上的霜焰与岩浆同时炸裂,像两股互不相容的洪流,在空中撕扯出漆黑的裂缝。羽明阳站在裂缝中央,赤红披风被撕得猎猎作响,眉心的“归火”却愈发炽亮,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烧成灰烬。

“风?”她低笑,声音像刀刃刮过冰面,“温蒂借你的权能吧,难道你不知道风借火力,火借风势这个道理吗?”

白长夜没有回答。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泪痣状的银纹已裂至颧骨,像一道被冻裂的河床,青光从裂缝中渗出,在他脸上游走成细密的纹路。风墙开始向内塌陷,火凤的喙尖已逼至他眉心,炽热的温度将睫毛烤得卷曲。

“你以为,凭一缕风就能压过十年的恨?”羽明阳抬手,火线自她掌心喷薄而出,像无数条赤红的蛇,顺着风墙的裂缝钻入。冰与火在裂缝中绞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白长夜忽然抬眼,瞳孔深处的青光骤然大盛。他向前踏出一步,风墙轰然碎裂,却不是溃散,而是化作千万片薄如蝉翼的风刃,每一片都映着火凤的倒影,像一面面破碎的镜子。

风刃碎镜,火凤裂羽。千万片青碧之刃映出同一只燃烧的凤凰——每一片镜面里,羽明阳的面孔都微微不同:十岁的、十四岁的、如今的……血焰沿着镜缝游走,像在岁月里撕开一道又一道伤口。

白长夜再踏一步。泪痣上的银纹彻底炸开,青光如泉涌,却不是涌向他,而是涌向那些碎镜——镜中所有“羽明阳”同时抬手,指尖点在镜面,反向朝外一推。

火凤发出一声婴儿般短促的啼叫,羽翼自内而外地碎成火晶。火晶再碎,化作漫天流萤,每一粒萤光都裹着一缕青风。风助火势,火借风势,却不再奔向白长夜,而是倒卷向羽明阳。

火晶倒卷,如一场逆行的流星雨,携着青风,轰然扑向羽明阳。

她眉心的“归火”骤然一黯,像被抽走了魂魄。炽白的焰纹裂出蛛网般的细纹,血一样的光从缝隙里渗出,滴在祭坛上,竟凝成一粒粒细小的、半透明的火晶。那些火晶落地即碎,碎成齑粉,被风一吹,便扬起一片红雾,像极了一场无声的哭。

羽明阳踉跄半步,赤红披风被风刃割裂,碎成漫天火羽。她抬手想挡,指尖却先一步被火晶灼伤,焦黑的指骨从皮肉里刺出,像一截被岁月啃噬的枯枝。她却笑了,笑得极轻,像雪夜里最后一口呼出的白气。

“想不到你还留了这一手,那看来,我也是时候让你见证炎之诏刀的真容了。”

羽明阳的笑意像灰烬里最后一点余温,既轻且冷。她垂下焦黑的指尖,血与火晶顺着指骨滴落,在祭坛上砸出细小的焦坑。每一滴血落下,冰层便发出一声极细的裂响,像某种古老的锁链正在被一寸寸挣断。

“炎之诏刀……”白长夜低声重复,瞳孔深处的青光尚未褪尽,映出羽明阳眉心那团已黯成暗红的“归火”。那火不再炽亮,却愈发粘稠,像一汪被岁月熬干的血池,随时会沸腾出灰烬。

羽明阳抬手,指尖在空中虚握。火线自她掌心蜿蜒而出,却不是先前的金白,而是一种近乎乌黑的赤,像是被无数次焚烧后的骨血凝成。

火线在她指间缠绕,凝成一柄极长的刀——没有鞘,没有镡,甚至没有刃背,只是一条被拉得极细的、燃烧的线,线身缠绕着无数细小的火晶,像一串串凝固的泪。

“炎之诏刀。”她轻声念出刀名,声音低哑,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的灰烬,“十年前,它本该随我一起葬在地火里。”

火线在她指间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从骨头里长出的裂纹。刀身没有重量,却压得她手腕微微下沉,仿佛每一粒火晶都坠着一段记忆。

白长夜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泪痣状的银纹已彻底碎裂,青光从他瞳孔深处渗出,沿着脸颊蜿蜒成冰裂的纹路。他没有拔剑,只是抬眼,声音低而稳:“十年前,北辰家没能救你。今夜我以白长夜之名,前来复还。”

羽明阳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垂眼,看那条极细的火线——炎之诏刀——在她掌心蜷曲,像一尾将死未死的赤蛇。火晶沿着刀身滚动,映出她焦黑指骨里渗出的血,一滴,又一滴,砸在冰面上,发出极轻的“嗤”响,像谁在雪夜里划亮最后一根火柴。

“复还。”她轻声重复,声音像灰烬里滚过的风,“你拿什么复还?”

白长夜抬手,指尖抚过右眼下方那道彻底裂开的银纹。青光已尽数褪去,只剩一道细白的疤,像泪,又像未干的霜。他没有拔剑,只摊开掌心,露出那枚早已熄灭的火晶碎屑。

“拿北辰家剩下的命。”他说,“拿我。”

羽明阳笑了,笑得极轻,像雪粒落在烧红的铁上,转瞬即逝。她抬手,火线骤然绷紧,炎之诏刀在她指间发出一声极细的“嗡”,仿佛十年前的地火仍在刀身里咆哮。

“那就来吧。”她轻声道,“让我看看,北辰家的人,究竟能还我多少血。”

火线劈下。没有风,没有声,只有一道极细的红,像夜色里划开的第一道黎明。白长夜没有躲,也没有挡,只是抬眼,瞳孔深处映出那道火线——映出羽明阳十岁的脸,十四岁的脸,如今的脸——每一张都在火里燃烧,每一张都在火里哭泣。

火线触及他眉心的刹那,泪痣状的银纹忽然亮起,不是青光,也不是金白,而是一点极淡的、近乎透明的蓝。那蓝像雪原深处最冷的一缕风,又像冰层下最静的一滴水,轻轻落在火线上。

火线顿住。羽明阳的指尖微微颤抖,炎之诏刀在她掌心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像骨头裂开的声音。她看见那一点蓝顺着火线蔓延,所过之处,火晶纷纷熄灭,化作灰白的齑粉,被风一吹,便扬起一场无声的雾。

那一点极淡的蓝,像雪原最深处的一缕风,又像冰层下最静的一滴水,沿着火线逆流而上。火线在蓝意中一寸寸凝固,火晶纷纷熄灭,化作灰白的齑粉,簌簌落在羽明阳焦黑的指骨上。 “……这是始源诏刀。”羽明阳低声道,声音像灰烬里最后一点余温,“原来如此,怪不得……”

白长夜没有否认。他摊开掌心,那道裂开的银纹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滴极淡的蓝色血珠,浮在他掌纹中央,像一枚未融的冰。

那滴蓝色的血珠在白长夜掌心轻轻旋转,像一枚不肯融化的冰魄,映出羽明阳眉心那团“归火”最后一丝暗红。

羽明阳的指尖还悬在半空,炎之诏刀的火线已凝固成一条灰白的线,像被岁月抽走了所有温度。她垂眼,看那些火晶碎屑从自己焦黑的指骨上簌簌落下,被风一吹,便扬起一场无声的雾。

“始源诏刀……”她低声重复,声音像灰烬里最后一点余温,“原来你还藏着这样的东西。”

白长夜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抬手,将那滴蓝色血珠轻轻托起。血珠在他指腹滚动,映出祭坛上最后一缕月光,像一颗未坠的星。

“十年前,北辰家没能救你。”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今夜,我用它来还。”

羽明阳没有动,火光已熄,她却像被钉在冰里。

那一点蓝悬在白长夜指尖,安静得像一截未坠的星屑,却压得她指骨发颤。

“始源诏刀……”她第三次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得仿佛只是唇间呵出的白气,“原来北辰家把最后的底牌,押在你身上。”

白长夜垂眸,指腹轻托那滴蓝血:“它本就不属于北辰家。”

话音落下,蓝血忽然一颤,自他掌心跳起,化作一道极细的冰线,悬在两人之间。冰线两端,一端连着羽明阳眉心残焰,一端连着白长夜右眼下方那道已彻底裂开的银纹——像一座桥,又像一把锁。

冰线倏然收紧。羽明阳眉心那团暗红被生生扯出一缕,凝成一滴火血,顺着冰线滑向白长夜。与此同时,蓝血亦逆流而上,没入羽明阳焦黑的指骨。

两滴血脉在冰线中央交汇——火与冰,红与蓝,像两枚互相咬合的齿轮,发出极轻的一声“咔”。

那一声像冰层深处最古老的年轮被折断,又像两颗星辰在亿万年后终于相撞。冰线中央,火血与蓝血交汇之处,骤然亮起一点极细的白——不是雪的白,也不是骨的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白。

羽明阳眉心的“归火”在这一刻彻底熄灭。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脊梁,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焦黑的指骨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一声脆响,碎成数截。灰烬般的骨粉与火晶齑粉一同扬起,在风里交织成一场无声的葬礼。

白长夜亦未站稳。那滴蓝血离体的瞬间,他右眼下方的银纹彻底崩裂,裂口一直蔓延到耳后,像一道被岁月撕开的峡谷。青光与蓝意同时从他瞳孔深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那是始源诏刀抽走“代价”后的空洞。

“结束了。”他低声道,声音像雪原上最后一块冰被风磨平棱角。

羽明阳没有回答。她垂着头,赤红披风早已碎尽,只剩几缕焦黑的布条挂在肩头,被风一吹,便像残旗般猎猎作响。她的指尖还保持着虚握的姿势,却再也握不住那柄炎之诏刀——火线早已凝固成灰白的线,此刻正一寸寸断裂,坠在祭坛上,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像谁在数十年前未落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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