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的情缘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林小华站在月河,看着三个孩子在小雪的帮助下准备祭品,三个孩子正用彩纸折着小船,他们记得妈妈说过的每一句话——“纸船可以载着思念漂到很远的地方”。
“姐夫,都准备好了。”小雪轻声说道,手里提着装满纸钱的竹篮,她的眼中满是哀伤,自从姐姐去世后,她就主动搬来照顾这个破碎的家。
暮色来临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河水染成暗红色,像是无数思念化开的血色。河岸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祭奠先人的市民,三三两两的火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明明灭灭,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灰和淡淡的花香。
“爸爸,妈妈真的能收到我们烧的东西吗?”林云松拽着爸爸的衣角,眼睛里噙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他身后的两个妹妹穿着妈妈生前为她们买的同款粉色连衣裙,紧紧牵着手,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肃穆。
林小华蹲下身,平视着儿子,手指轻轻拂去孩子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妈妈最喜欢月河了,以前一有时间就来这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喉结上下滚动着,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小雪默默地摆好祭品:“姐,我们来看你了。”她点燃三炷香,插在河岸松软的泥土里。香火明明灭灭,映照着她年轻却疲惫的脸庞。
林小华划亮火柴,点燃了第一沓纸钱。火苗在夜色中跳动,映照出五个悲伤的面孔。三个孩子学着父亲的样子,将金黄色的冥币一张张投入火中。
“妈妈,我给你烧大房子。”林宛茹小声说着,将一栋精心折制的纸别墅放进火堆,那是她花了一下午时间做的。
“还有车,妈妈喜欢开车带我们去兜风。”林云松补充道,小心翼翼地放下一辆纸汽车,车身上还用彩笔写着“妈妈专车”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忽然,一阵旋风不知从何处卷来,裹挟着燃烧的纸灰和烟雾,将五人团团围住。林小华下意识地将孩子们护在身后,却感到那风异常温柔,像是有人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是你们的亲人来看你们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众人转头,看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在拥抱你们呢。”
林云松听到这话,突然伸出了双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妈妈?”他的声音颤抖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仿佛真的有人将他抱住。双胞胎妹妹见状,也跟着伸出小手,在空中摸索着。
“妈妈,我们好想你……”林宛月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决堤而出,顺着她圆圆的脸颊滚落。
老婆婆颤巍巍地走近,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悲伤:“你们的妈妈怎么了?”
“妈妈上周星期五出车祸死了。”林云松哭着说。
老婆婆的身体猛地一颤,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我儿子也在那次车祸中走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林小华不知如何安慰孩子们和这位陌生的老人。他只能机械地继续往火堆里添纸钱,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固执地不肯落下。
回到家已是深夜。小雪熟练地带着三个孩子去卫生间洗澡,林小华则像具行尸走肉般瘫在沙发上。他打开电视,却将音量调至静音,只是木然地盯着闪烁的画面,眼神空洞得可怕。
“姐夫,去洗个澡吧。”不知过了多久,小雪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刚哄睡三个孩子,脸上带着疲惫,“明天还要送孩子们上学呢。”
林小华点点头,动作迟缓得像老了十岁。浴室里,热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却温暖不了那颗冰冷的心。九年来,每次洗澡后都有陈雪儿在床上等他,有时给他按摩因久坐办公而僵硬的肩膀,有时只是静静地拥抱着他,听着他讲述一天的琐事。而现在,床的另一侧永远空了,再也没有人会在深夜等他。
洗完澡,林小华机械地换上睡衣——这是陈雪儿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深蓝色的丝绸面料上绣着小小的星星。刚准备关掉床头灯,一阵清风忽然拂过他的面颊。那风带着陈雪儿常用的茉莉花香,让他瞬间有了睡意。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他感觉到床边微微一沉。
“小华……”熟悉的声音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温柔得像夏夜的风。
林小华猛地睁开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陈雪儿就坐在床边,穿着他送她的紫色长裙,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在肩头,嘴角挂着那抹他朝思暮想的微笑。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银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雪儿?”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伸手想去触碰,又怕这幻影会消散,“真的是你吗?”
“是我。”陈雪儿的笑容里带着哀伤,她伸手握住丈夫颤抖的手,那触感温暖而真实,“我时间不多,你要看清楚我的脸,记住每一个细节。”她俯身将丈夫搂进怀里,那触感真实得令人心碎。
林小华的手抚上妻子的脸庞,指尖描摹着她弯弯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柔软的嘴唇……每一个细节都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时喷在自己掌心的温热气息。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们……”陈雪儿的眼泪落在林小华脸上,滚烫得像是要在他皮肤上烙下印记,“但命运如此,我无能为力。我和爷爷会保佑你们的。”她的声音哽咽了,“告诉孩子们,妈妈永远爱他们。”
林小华紧紧抱住妻子,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闻到她发间的香气,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境。九年的婚姻生活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羞涩,婚礼上的誓言,还有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
“明天早晨九点整,县人民医院妇产科会有一个女孩出生。”陈雪儿深深看进他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烙印在他的瞳孔里,“那就是转世后的我。不过那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你和孩子们了,但会对你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公鸡的第一声啼叫从远处传来,和丈夫一夜缠绵的陈雪儿身体微微一颤。她急切地吻住林小华,那吻带着绝望的深情,仿佛要把一生的爱意都倾注在这一刻。林小华回应着这个吻,尝到了她泪水的咸涩,也尝到了记忆中熟悉的甜蜜。
“来生再见……”她的声音开始飘忽,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像晨雾般慢慢消散。
当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卧室时,林小华猛地坐起,身边空无一人。但枕头上残留的茉莉花香、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和唇间残留的温度告诉他,那不是梦。他抬手看了看表,六点三十分,距离九点还有两个半小时。
送孩子们上学时,林小华比平时更加沉默。他蹲下身,为林云松整理好书包,小雪又帮两个女儿扎好辫子,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爸爸,你怎么了?”林宛月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不同,小手摸上他的脸颊。
“没事,宝贝。”林小华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爸爸今天要去办点事,下午小雪阿姨会来接你们。”
目送孩子们走进校门后,林小华驱车直奔县人民医院。他的手表指针指向八点四十五分时,他已经站在妇产科外的走廊上,双手不自觉地发抖,掌心全是冷汗。走廊上的电子钟秒针一格一格地移动,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当时针与分针在数字12重合的瞬间,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从产房传出,让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恭喜,是个漂亮的女孩!”护士的报喜声从里面传来,“体重3.2公斤,非常健康!”
林小华站在走廊上,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才能站稳。半小时后,一位护士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来,脸上带着困惑:“这孩子一直哭,怎么哄都不停,妈妈都急坏了。”
“我能试试吗?”林小华上前一步,声音因紧张而嘶哑,“我带过三个孩子,有些经验。”
护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这个西装革履却满眼血丝的男人,最终还是将婴儿递给了他。奇迹般地,婴儿一进入林小华的臂弯就停止了哭泣,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林小华低头看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小家伙突然伸出小手,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嘴唇——那是陈雪儿生前最爱做的动作。
更让林小华震惊的是,当他轻轻拨开婴儿耳后的细软头发时,一个与陈雪儿一模一样的蝴蝶形胎记赫然在目。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个胎记,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
“真是太神奇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脸上写满惊讶,“我是郑志军,孩子的父亲。您和孩子这么有缘,不如做她的干爹吧?”
林小华这才注意到这个自称郑志军的男人——他穿着考究的深灰色西装,举手投足间透着知识分子的气质,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却又不失亲和力。
“这是我的荣幸。”林小华微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准备好的红包递给郑志军。红包里除了一笔可观的礼金,还有一张他手写的祝福卡片。
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林小华借口有事离开。在医院门口时,他突然想起什么——郑志军,这不是省里那所着名高校的校长吗?他曾在新闻上看到过这位年轻有为的教育家。
春风拂过林小华的脸庞,带着新生与希望的气息。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嘴角微微上扬。从今以后,他会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这个女孩,那个自己的妻子转世的女孩。
因为爱,从来就不受时间和生死的限制。
那天晚上,林小华做了一个梦。梦中,已经长大的女孩站在大学校园的樱花树下,耳后的蝴蝶胎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她转身对他微笑,那笑容恍如隔世,又熟悉得令人心碎。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梦中的女孩这样说。
而林小华微笑着轻声回答:“也许是在另一个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