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门缓缓开启,柔和的灯光倾泻而出,映照出徐彤略显憔悴却洋溢着幸福的脸庞。
她被医护人员轻轻推出,额前的发丝被汗水紧紧黏附,几缕碎发凌乱地贴于脸颊,更添了几分母性的柔弱与坚韧。
尽管身体已疲惫至极,但她的双眸却闪烁着初为人母的喜悦与光辉,那是生命诞生带来的无尽温柔与希冀。
转入温馨舒适的病房,林蕈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在襁褓中的徐安琪放置在徐彤身旁,小宝贝双目紧闭,沉浸在梦境之中。
徐彤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慈祥,她轻轻侧过身,用指腹轻轻触碰着女儿那粉嫩的小脸蛋,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勾勒出一抹幸福的弧度。“关宏军,你瞧瞧,她简直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几分自豪。
林蕈站在一旁,不经意地撇撇嘴,眼神在我们两人间来回穿梭,脸上浮现出酸酸的表情。
徐彤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林蕈的表情,继续自言自语地感叹:“都说女儿像爸爸有福气,看来咱们家的小公主,将来定是个福气满满的孩子。”
我偷偷向林蕈眨了眨眼,那眼神里藏着几分得意,又带着几分玩笑。林蕈见状,轻轻瞪了我一眼,然后俯身,问徐彤说:“徐彤,你从进产房到现在都三个多小时了,肯定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去给你准备。”
徐彤闻言,眼神从女儿身上缓缓地移开,感激地望向林蕈:“谢谢姐姐,我现在心里全是兴奋,一点饿意都没有呢。”
“你啊,别光顾着逞强,这会儿不饿,过会儿肚子准得咕咕叫。”林蕈嘴角轻扬,佯装嗔怪地嗔了徐彤一眼,语气里却满是关切,“我还是去给你张罗些产妇月子里滋补的吃食吧,省得一会儿你饿得慌。”
言罢,她转身便走,未再多看我一眼,背影在病房门开合的瞬间,显得有些许落寞。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心头莫名泛起一阵酸涩与怜惜。
我想——林蕈纵然在职场上雷厉风行、风生水起,可每当夜深人静,面对空荡荡的卧室,心底那份对亲生骨肉的渴望,或许也会像潮水般,一次次漫过理智的堤岸。
我轻轻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暂时抛诸脑后,转身坐到床边。徐彤正一脸幸福地凝视着襁褓中的小生命。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共同沉浸在这份迎接新生命的无尽喜悦之中。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掏出手机,屏幕上“何志斌”三个字跃入眼帘。
为了不惊扰到刚入睡的宝贝,我迅速按下接听键,同时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喂,您好,何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自然。
电话那头,何志斌的声音轻松而愉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关主任,今晚有空吗?我攒了一个局,一起聚一聚吧。”
我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徐彤刚经历分娩的剧痛,此刻正需要我的陪伴与照顾,我实在分身乏术,也无心应对这种应酬。更令我诧异的是,他怎会知晓我仍在省城?这个疑问一经产生,一股寒意自脚底缓缓升起。
何志斌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与迟疑,连忙解释道:“哦,关主任,您别多想。我刚给付总打过电话,本想邀他同来,他说他已回县城了。从他那得知您还在省城,我这才冒昧打扰。”
我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疑虑稍减。恰在此时,护士站的播报声清晰传来,我心头一紧,生怕再耽搁下去会横生枝节,便匆匆应道:“行,您把地址发我手机上吧,我稍后就到。”
挂断电话,我眉头紧锁,心中不禁又疑窦丛生。按理说,该谈的早已谈妥,该签的合同也已签完,何志斌此刻突然邀约,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小心翼翼地将应酬之事跟徐彤说了,话音未落,她那原本还带着初为人母温柔笑意的脸庞,瞬间阴云密布。
小巧的嘴唇高高撅起,都能挂住个油瓶了,不满的情绪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触即发:“什么了不得的应酬啊!就算是省长找你,这节骨眼上你也该推掉!你知不知道我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心还在‘砰砰’直跳,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和孩子吗?”
她那嗔怒又委屈的模样,让我心里愧疚感涌动。可话已出口,答应何志斌的事又怎能轻易反悔,言而无信?
我只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眉顺眼地凑到她身边,好言好语地哄着,把能想到的软话都说了个遍。可徐彤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逐渐黯淡,失落如一层薄纱,悄然蒙上了她的眼眸。最后,她默默地转过头去,不再看我,用沉默作为无声的对抗,那背影里,写满了委屈与无奈。
我心乱如麻,却也只能咬咬牙,嘱咐了洪姐几句,这才怀着满心的烦闷,脚步沉重地前去赴约。
赴约的地点隐匿在城市的喧嚣之外,是一个低调得近乎神秘的会所。它没有醒目的牌匾,仿佛一位隐士,悄然藏身于一个老旧的居民区里。
踏入其中,室内的装潢与它朴实无华的外表如出一辙,古朴而内敛,真正做到了表里如一。
迎面一方黄花梨大匾额赫然在目,上面用刀法刚劲的黑色隶书刻着“藏拙”二字,似在诉说着主人深藏不露的智慧与处世哲学。
何志斌老远便瞧见了我,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上前来,紧紧握住我的手,那力度仿佛要将我们之间的情谊都融入这一握之中。
一番寒暄过后,他带着我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个包房前。
推开门,一股古朴典雅的气息扑面而来。包房里尽是古香古色的中式装饰,木质的家具散发着岁月的沉香,墙壁上挂着的字画更增添了几分文人的雅致。一个青花瓷瓶静静地立在房间中央,瓶身线条流畅,图案精美,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这方天地里的灵魂所在。
青花瓷瓶前,站着两个人,正背对着我们,头挨着头,轻声细语地交谈着,似乎在鉴赏着这件古朴的古玩,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这个瓷瓶。
何志斌快步走到那两人身边,微微俯身,低语了几句。话音刚落,其中那个身材瘦小、身着一袭精致唐装的男人,如同一只敏锐的猎豹,瞬间转过身来。他脚下生风,几步便来到我的身前,一把扯住我的手,用力地摇了摇,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嘴里客气地说道:“关县长,哎呀呀,尊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话虽说得客气至极,可他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般锐利,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仿佛要将我看穿,探寻我内心深处的秘密。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只能强颜欢笑,与他寒暄客套。
何志斌见状,赶忙侧过身,脸上堆着谄媚又不失分寸的笑意,殷勤地向我介绍道:“关主任,这位是酆总。”那语气,仿佛“酆总”二字自带光环,能瞬间提升此人的身份地位。
我趁着何志斌介绍之际,不动声色地迅速打量起眼前这位“酆总”。酆,这个姓氏确实比较少见,光听这姓氏,就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可何志斌这一句轻飘飘的“酆总”,介绍得实在敷衍至极,在如今的社交场里,“总”字都快被用滥了,随便拽过来一个什么人,都能在姓氏后加个“总”字,就像旧社会里,哪怕是个国民党的小兵,老百姓也会战战兢兢地唤一声“老总”,实在没什么实质信息。
再看何志斌,此刻在他面前,腰杆不自觉地弯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也愈发谄媚,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就差没把“奴颜婢膝”四个字刻在脸上了。他这欲盖弥彰、遮遮掩掩的介绍手法,反倒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的疑惑之门。我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笃定,眼前这个精干利落、眼神中透着精明与算计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岳明远。
刹那间,岳明远微微侧身,抬手示意身旁之人,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开口道:“关县长,这位是省纪委监察二室的冯磊主任。”
“冯磊”二字甫一入耳,仿若一颗重磅核弹在我耳畔轰然炸响,震得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省纪委、冯磊,这些字眼瞬间让我感觉到窒息。
眼前这个戴着眼睛,表情平静,帅气儒雅的男人,这个触手可及的男人,就是……
没错,他就是沈梦昭的丈夫,沈鹤序的女婿!
此时此刻,岳明远特意将冯磊带到这场隐秘的聚会中,其意图昭然若揭。这哪里是简单的介绍相识,分明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敲打与警告。
岳明远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我眼中瞬间化作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地抵在我的咽喉处。他仿佛在说:“关宏军,你以为沈鹤序能成为你坚不可摧的靠山?哼,你且看看,他的女婿如今就站在我的身边,与我谈笑风生,甚至关系匪浅。你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小算盘,在我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最好给我收敛点!”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强装镇定,努力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容,向冯磊伸出手,声音却仍难掩一丝颤抖:“冯主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荣幸。”
冯磊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却似隔着一层薄雾,让人捉摸不透。他缓缓伸出手,与我轻轻一握,指尖传来若有若无的凉意,声音平淡如水,却又暗藏机锋:“关县长,客气了,我也早闻大名。”
“早闻大名”这四个字,此刻在我听来,犹如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是啊,以我和沈梦昭的关系,又怎会只是“闻其名”这般简单?我仿佛能看到他心底翻涌的怒火,那怒火中夹杂着嫉妒、怨恨,恨不能将我这个与他妻子曾有过暧昧纠葛的男人生吞活剥、挫骨扬灰。只是他城府极深,将这份恨意深埋心底,面上却依旧维持着这虚伪的平静。
何志斌在一旁,将我们这一番表面客气、暗里却剑拔弩张的初次交锋尽收眼底。他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容愈发明显,正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想必在之前的谈判中,他没少在我这儿吃瘪,如今见我被这般“将了一军”,心中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几分。他假惺惺地开口,声音里却藏不住那股子阴阳怪气:“关主任,瞧您这气色,可不太好啊,莫不是这空调温度调得太低,让您着了凉?”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底的慌乱与愤怒压下,迅速敛住心神,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镇定:“不妨事,我这人就喜欢这凉爽劲儿,温度再低些也无妨。”话虽如此,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待众人依次落座,包房内的气氛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拨弄,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
岳明远原本那带着几分锋芒与威慑的气场,竟如退潮的海水般缓缓收敛,口吻明显柔和了许多。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地拿起桌上的酒壶,动作娴熟地为我斟上一杯酒,那晶莹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随后,他又热情地拿起公筷,将几道精致的菜肴夹到我面前的餐碟中,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全然不见省长家公子惯有的倨傲,倒像是与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久别重逢,尽显亲昵与热络。
看着他这般举动,我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今日这场看似暗藏杀机的“鸿门宴”,或许并非仅仅是为了向我示威那么简单。岳明远身为亿万身家的豪门公子,平日里必定事务繁忙,应酬不断,又怎会仅仅为了出一口恶气,便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这样一个在他眼中或许微不足道的人身上?这背后,定然有着更为深远的考量与谋划。
思及此处,我愈发觉得这酒桌上暗流涌动,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当那散发着醇厚香气的酒杯递到我面前时,我佯装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抬手轻轻按住杯口,脸上露出几分歉意的笑容,说道:“酆总,实在不好意思,近日身体偶感不适,不胜酒力,还望您多多体谅。”
岳明远听闻此言,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的不悦或不满,反而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仿佛早已料到我会如此推脱。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说道:“关县长这是哪里的话,身体要紧,饮酒本就是为了图个乐呵,切莫因酒误了身子。您尽管随意,量力而行便是。”说罢,他便不再劝酒,只是与我闲话家常,话题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暗藏玄机,让我愈发觉得这场饭局犹如一团迷雾,而我正深陷其中,努力探寻着那隐藏在迷雾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