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二年的暮春,琅邪郡的沂蒙山还裹着层化不尽的寒气。
南华背着半篓刚采的九节菖蒲,踩着晨露往山坳里的草庐走时,听见林子里传来断续的呻吟。
他拢了拢青布道袍的袖口,循声拨开榛莽——石缝里卡着个少年,粗布短褐被荆棘划得稀烂,左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额上渗着血珠,见了他却攥紧腰间的柴刀,眼里满是警惕。
“莫怕,”南华的声音像山涧的清泉,温温的不扎人,“我乃山中方士,能治你的腿。”
少年叫张角,是山下张家村的,昨儿上山砍柴遇着野猪,慌不择路摔进了石缝。
南华把他背回草庐,取来陶罐里泡的接骨草汁,又用松皮裹了杉木板固定伤处。
夜里少年发高热,南华坐在榻边,指尖悬在他眉心三寸处,指尖凝着团淡青色的气,缓缓渗入他天灵——这是他从师父那儿学的“引气术”,能借天地灵气调和人身脉络,只是耗损自身修为,寻常时候他从不轻易用。
三日后张角能拄着拐杖走了,看着草庐里挂的《太平清领书》残卷,又瞧着南华晨起时对着东方吐纳,雾气在他周身绕成圈,终于忍不住问:
“仙长这般本事,为何躲在山里?”
南华正捻着草药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二十年前师父临终前的话:
“方士当顺天应人,不可妄动干戈。这乱世将起,你若入世,恐遭天道反噬。”
那时他才十七岁,刚跟着师父在崂山修满十年,还不懂“乱世”二字究竟藏着多少血。
“山里好,”
南华把晒干的草药收进竹筐,
“没有苛捐,没有兵灾,安安稳稳。”
可安稳日子没过上多久。
这年秋,琅邪郡闹起瘟疫,先是张家村,接着是邻县,每天都有死人被抬出去埋。
张角背着药篓跑来找南华,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仙长,求您救救村里人!”
南华跟着他下山时,村口的老槐树都枯了半截,巷子里飘着草药熬糊的苦味,几个穿皂衣的衙役正往车上拖病人,嘴里骂骂咧咧:
“染了病的还占着房子,烧了才干净!”
张角红着眼要冲上去,被南华拉住了。
他从布囊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些淡黄色的药粉:
“这是‘清瘟散’,拿井水调开,给病人灌下去。”
又教村民在院子里烧艾草,用苍术熏屋子,自己则提着药箱挨家挨户走,遇着病重的,便悄悄施一次引气术。
半个月后,瘟疫总算压下去了。
村民们凑了些粟米和布帛来谢他,南华没收,只取了张角递来的半块麦饼,咬了一口说:
“这饼子,比山里的野果甜。”
可他没想到,这场瘟疫竟成了他入世的开端。
张角把他的药方抄了几十份,带着两个弟弟张宝、张梁往周边郡县去,每到一处就治病救人,还把南华说的“众生平等”“太平世道”编成歌谣,教给百姓。
不到三年,追随他们的人竟有数十万,都称张角为“大贤良师”。
这天张角又来沂蒙山,身后跟着十几个精壮汉子,都穿着黄色的头巾。
他跪在南华面前,声音带着激动:
“仙长,如今百姓都信我,咱们不如揭竿而起,推翻这昏庸朝廷,建个太平世界!”
南华看着他眼里的火光,又瞧着汉子们腰间的铁刀,忽然想起师父的话。
他叹了口气,从书架上取下一卷泛黄的书:
“这是《太平清领书》全卷,里面有治国安民的法子,也有行军布阵的谋略。只是我要问你,若起兵,会有多少百姓死于战乱?”
张角愣住了,好半天才说:
“为了太平,总得有人牺牲。”
南华把书卷递给他:
“你要走的路,我不拦着。但记住,若忘了‘救民’的初心,迟早会遭天谴。”
那天张角走后,南华站在草庐前,望着山下的炊烟,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知道,这乱世的火,终究还是被他亲手点燃了。
中平元年正月,张角在冀州举兵,号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数十万黄巾军席卷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连克数座城池。
消息传到洛阳时,灵帝正搂着美人在后宫喝酒,吓得酒杯都摔在了地上,连夜召集群臣议事。
此时的南华,正坐在洛阳西市的一个茶摊前,看着街上慌慌张张的行人。
他换了身寻常百姓的衣服,背着个布囊,里面装着些草药和罗盘——自张角起兵后,他总觉得心不安,便下山往洛阳来,想看看这乱世究竟乱到了什么地步。
“听说了吗?张角的黄巾军都快打到洛阳了!”
邻桌的两个商人压低了声音,
“我听人说,那张角会妖术,能呼风唤雨,士兵中了箭也不死!”
“可不是嘛!”
另一个商人喝了口茶,
“还有个南华老仙,是张角的师父,据说活了上百岁,能腾云驾雾呢!朝廷现在正悬赏捉拿他,赏钱一万贯!”
南华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朝廷钦犯。
正想着,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几个穿黑色铠甲的士兵骑着马冲过来,手里举着画像,挨家挨户盘问:
“见过这个人吗?南华老仙,七十岁左右,穿青布道袍,会方术!”
茶摊老板吓得赶紧摆手:
“没见过,没见过!”
南华悄悄把布囊往桌下塞了塞,刚想起身离开,却被一个士兵拦住了:
“你是哪儿来的?拿身份证明来!”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个糖葫芦,不小心撞在了士兵身上。
士兵火了,扬起马鞭就要打,南华伸手一拦,指尖轻轻碰了下士兵的手腕——那士兵只觉得手腕一麻,马鞭“啪”地掉在地上。
“这位军爷,”
南华笑着说,
“小孩子不懂事,何必跟他计较?”
士兵瞪着他,刚要发作,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接着就见一群黄巾军冲了过来,手里拿着刀枪,见了官兵就砍。
街上的人吓得四处逃窜,士兵们赶紧拔刀迎战。
南华拉着少年躲进旁边的巷子,刚喘了口气,就听见少年说: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我叫曹操,是谯县人,来洛阳寻我叔父的。”
南华心里一动。
他曾在师父的《推背图》残卷里见过“曹”字,说此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乱世里的枭雄。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眉眼间透着股机灵劲儿,只是还带着些稚气,忍不住说:
“如今洛阳大乱,你还是早点回谯县去吧。”
曹操摇摇头:
“我叔父在洛阳当官,我得找到他。再说,乱世才好建功立业,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谯县。”
南华看着他眼里的野心,忽然想起了张角。
当年张角也是这样,一心想改变乱世,可走着走着,就忘了初心。
他从布囊里掏出个玉佩,递给曹操:
“这是块避灾玉,你带在身上,或许能帮你躲过一劫。”
曹操接过玉佩,见上面刻着个“华”字,刚想道谢,就听见巷口传来马蹄声。
南华说:
“官兵来了,我得走了。你记住,日后若掌权,多为百姓着想,别让这乱世再添更多冤魂。”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得像一阵风,转眼就消失在巷子深处。
曹操拿着玉佩,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这个老伯不一般。
南华离开西市后,往洛阳城南的白马寺去。
他听说寺里有位竺法兰大师,是从西域来的高僧,能预知未来。
他想问问大师,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张角的黄巾军最终会是什么下场。
白马寺里很安静,香火缭绕,几个僧人在院子里扫地。
南华找到竺法兰时,大师正在禅房里打坐。
见他进来,大师睁开眼,双手合十:
“施主可是南华仙长?”
南华愣了愣:
“大师认识我?”
“贫僧昨夜梦见一位青袍道长,从东方而来,带着满身的戾气,”
竺法兰说,
“施主虽心怀善念,却因张角之事,沾了太多杀伐之气,恐会折损阳寿。”
南华叹了口气:
“我当初教张角医术,是想让他救民,没想到他竟起兵造反,连累这么多百姓受苦。我该如何是好?”
“天道自有定数,”
竺法兰说,
“张角的黄巾军虽声势浩大,却缺乏谋略,且内部矛盾重重,迟早会败。施主若想赎罪,可往冀州去,那里有位姓刘的将军,心怀仁善,日后会成为一方诸侯。你若能助他,或许能减少些战乱之苦。”
南华点点头。
他想起之前在沂蒙山时,曾救过一个姓刘的少年,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叫刘备,当时还觉得他只是个普通的皇族旁支,没想到竟会是竺法兰说的人。
离开白马寺时,天色已经暗了。
南华刚走出寺门,就看见远处的皇宫方向燃起了大火,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他知道,洛阳的乱,才刚刚开始。
南华往冀州去的时候,黄巾军和官兵正在广宗城打得不可开交。
张角亲自坐镇广宗,张宝、张梁在城外布下大阵,把官军主帅皇甫嵩困在了城里。
南华刚到广宗城外,就被黄巾军的士兵拦住了。
士兵见他穿着普通,背着个布囊,以为是奸细,就要把他拉去砍了。
正好张宝路过,见了他赶紧喝止:
“这是南华仙长,快放手!”
士兵们吓得赶紧跪下,张宝上前恭敬地说:
“仙长,您怎么来了?兄长正到处找您呢!”
南华跟着张宝进了军营,只见营地里到处都是士兵,有的在磨刀,有的在包扎伤口,还有的在烧火做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烟火气。
张角听说他来了,亲自出来迎接,拉着他的手说:
“仙长,您可算来了!如今皇甫嵩被困在广宗,咱们再坚持几日,就能拿下洛阳了!”
南华看着他,见他脸上满是疲惫,眼里却还是带着之前的火光,忍不住问:
“如今军中粮草还够吗?士兵们伤亡如何?”
张角的眼神暗了暗:
“粮草还能撑半个月,伤亡……倒是有些大。不过没关系,只要拿下广宗,就能补充粮草和兵员。”
南华没说话,跟着他进了中军大帐。
帐里挂着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标着黄巾军的进军路线,旁边还堆着些书信。
南华拿起一封书信,见上面写着“张曼成将军战死,南阳失守”,心里一沉——他没想到,黄巾军的损失竟这么大。
夜里,南华睡不着,走出大帐,见营地里还有士兵在操练。
他走到一个士兵身边,见他只有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动作很生疏。
“你为什么要当兵?”
南华问。
士兵愣了愣,说:
“家里闹瘟疫,爹娘都死了,大贤良师说,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还能报仇。”
“报仇?”
南华问,
“报什么仇?”
“报官府的仇!”
士兵咬着牙说,
“去年官府来收税,我家交不起,他们就把我家的房子烧了,还打了我爹一顿,我爹就是那时候气死的!”
南华看着他眼里的仇恨,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些士兵大多都是穷苦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跟着张角造反。
可造反真的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吗?
他想起白天在营地里看到的,有的士兵因为没抢到粮食,就去抢老百姓的东西,还有的将领因为权力争斗,互相残杀——这哪里是太平世界,分明还是乱世。
第二天,南华去找张角,想劝他停手。
可刚到大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兄长,如今南阳失守,汝南的军队也被打败了,咱们不能再硬撑了!”
是张梁的声音,
“不如退回冀州,养精蓄锐,再图后事。”
“不行!”
张角的声音很激动,
“咱们已经起兵了,就没有回头路!再说,皇甫嵩被困在广宗,只要咱们再加把劲,就能把他打败,到时候就能直取洛阳!”
“可军中粮草已经不多了,士兵们也都疲惫不堪,再打下去,只会白白送死!”
张宝说。
“你们懂什么!”
张角吼道,
“这是上天给咱们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已经派使者去联络黑山军,他们很快就会来支援咱们,到时候咱们就能反败为胜!”
南华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争吵,知道张角已经听不进劝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大帐。
就在这时,营外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接着就见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将军,不好了!皇甫嵩率领官军从城里冲出来了,黑山军不仅没来支援,还在后面偷袭咱们!”
张角一听,赶紧冲出大帐,只见营地里到处都是官军和黑山军的士兵,黄巾军的士兵们措手不及,纷纷四散逃窜。
张角拔出佩剑,大喊: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可已经晚了,黄巾军的阵型已经乱了,士兵们只顾着逃命,根本没人听他的指挥。
张宝、张梁也带着一部分士兵冲了上去,可很快就被官军包围了。
南华看着眼前的混乱,心里很着急。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黄巾军肯定会全军覆没。
他从布囊里掏出罗盘,放在地上,指尖凝着气,在罗盘上画了个符咒。
只见罗盘上的指针快速转动起来,接着就刮起了一阵大风,飞沙走石,把官军和黑山军的士兵吹得睁不开眼。
“快,带着士兵们往东边走!”
南华对张角喊道。
张角愣了愣,赶紧反应过来,带着剩下的士兵往东边逃去。
南华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用引气术抵挡追兵。
可他的修为毕竟有限,抵挡了一会儿,就觉得胸口发闷,嘴角渗出了血丝。
逃到一条河边时,黄巾军只剩下几百人了。
张角看着身边的残兵败将,又看着南华苍白的脸,终于忍不住哭了:
“仙长,我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劝,连累了这么多兄弟……”
南华拍了拍他的肩膀: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用了。你带着剩下的兄弟往山里逃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别再想着造反了。”
“那仙长您呢?”
张角问。
“我还有事要做,”
南华说,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张角点点头,带着剩下的士兵过了河,很快就消失在山林里。
南华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只见皇甫嵩带着一队官军追了上来。
“南华老仙,别跑了!”
皇甫嵩骑着马,手里拿着长枪,
“朝廷悬赏捉拿你,你要是束手就擒,我还能饶你一命!”
南华笑了笑:
“我乃方士,不求富贵,不求功名,只求天下太平。你们这些官军,只会欺压百姓,就算我被你们抓住,也不会屈服。”
“敬酒不吃吃罚酒!”
皇甫嵩怒了,挥了挥手,
“给我上,拿下他!”
士兵们冲了上来,南华拔出腰间的桃木剑,迎了上去。
他虽然会方术,但毕竟年事已高,又刚用了引气术,体力不支,很快就被士兵们围住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远处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红脸长须的将军,手里拿着一把青龙偃月刀,身后跟着一个黑脸大汉,手里拿着一双板斧,还有一个白脸书生,手摇羽扇。
“住手!”
红脸将军大喝一声,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皇甫嵩回头一看,见是刘备、关羽、张飞和诸葛亮,心里愣了愣:
“你们怎么来了?”
“奉丞相之命,前来支援广宗,”
诸葛亮说,“皇甫将军,南华仙长乃当世高人,心怀善念,只是被张角蒙蔽,不如放他一马,让他继续在山中修行,造福百姓。”
皇甫嵩犹豫了一下,看着南华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刘备等人,终于点了点头:“好吧,看在刘将军和诸葛先生的面子上,我就放他一马。但他以后不能再管世间之事,否则我绝不饶他!”
南华对着刘备、诸葛亮拱了拱手:“多谢各位相救。”
诸葛亮笑了笑:“仙长不必多礼。先生当年救民于瘟疫,又曾点化张角初心,这份仁心,世人当敬。只是乱世如棋局,非一人之力可逆转,还望先生日后保重。”
南华望着诸葛亮羽扇间流转的从容,又看了看刘备眼中的忧思、关羽眉间的刚毅,忽然明白竺法兰大师所言非虚——这三人或许真能在乱世中撑起一片天地。
他抬手从布囊里取出一卷绢帛,递向刘备:“此乃我早年根据山川地理绘的《冀州流民安置图》,标注了可耕种的荒地与未被战乱波及的粮窖,或许能帮将军安抚战后百姓。”
刘备双手接过绢帛,指尖触到绢上细密的墨迹,眼眶微微发热:“先生此举,胜造七级浮屠。备定不负先生所托,善待每一位百姓。”
南华点点头,转身望向河边的芦苇荡。风卷着芦花掠过他的青袍,竟似要将他的身影揉进这苍茫暮色里。
皇甫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先生若日后想寻一处安稳之地,可往终南山去,那里远离兵戈,适合修行。”
南华没有回头,只抬手挥了挥,脚步渐轻,最终消失在芦苇深处,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声音随风飘来:“天下不定,何处皆是修行场。”
刘备攥着绢帛,望着那片晃动的芦苇,久久没有言语。
诸葛亮轻摇羽扇,轻声道:“仙长这是要以己身游历乱世,继续护佑苍生啊。”
建安十三年秋,长江江面起了大雾。
南华披着蓑衣,坐在一艘小渔船上,看着远处曹军的水寨连绵数十里,船帆如林,心里不由得沉了沉。
他这几年走遍了青、徐、荆三州,见惯了战乱后的断壁残垣:兖州的麦田里埋着白骨,荆州的街巷里满是流民,就连曾经富庶的徐州,如今也只剩半城荒草。
前几日在江夏,他听说刘备与孙权结盟,要在赤壁与曹操决战,便顺着长江往下游来——他担心这场大战,又会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渔船行到赤壁附近时,忽然被一队吴军拦住。
为首的将领身披铠甲,面容英挺,正是周瑜麾下的吕蒙。
“你是何人?在此窥探我军水寨,莫非是曹军细作?”
吕蒙手持长刀,眼神锐利如鹰。
南华放下船桨,平静地说:
“我乃山中方士南华,特来见周都督,有要事相告。”
吕蒙皱了皱眉,见他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奸细,便让人把他带到了吴军大营。
周瑜正在帐中与诸葛亮商议火攻之策,见士兵领来一个青袍道长,不由得有些诧异。
“周都督,诸葛先生,”
南华拱手行礼,
“贫道此来,并非为两军胜负,只为长江两岸的百姓。听闻都督要以火攻破曹,只是近日长江多刮东南风,若火势失控,恐会蔓延至沿岸渔村,伤及无辜。”
周瑜闻言,脸色微变。
他与诸葛亮商议火攻时,只算到了风向对曹军的影响,却忘了沿岸还有数百户渔民。
诸葛亮也皱起眉头:
“先生可有办法化解?”
南华走到帐中的沙盘前,指着赤壁下游的一处港湾:
“此处有一道浅滩,可引导渔船在此躲避。另外,我有‘避火符’三千张,可分发给渔民,贴在船上,虽不能完全抵挡大火,却能延缓火势蔓延,为撤离争取时间。”
周瑜起身走到沙盘旁,看着南华标注的浅滩位置,又看了看他递来的黄色符纸,心里不由得生出敬佩:
“先生心系百姓,瑜自愧不如。多谢先生指点,瑜这就派人去通知沿岸渔民,安置他们到浅滩躲避。”
接下来几日,南华跟着吴军士兵往返于沿岸渔村,帮渔民收拾家当,指导他们将船划到浅滩。
有个老渔民拉着他的手,抹着眼泪说:
“仙长,您真是活菩萨啊!前几年曹军过境,烧了我的船,杀了我的儿子,我还以为这次又要家破人亡了……”
南华拍了拍老渔民的手,轻声安慰:“老人家放心,这次不会了。”可他心里清楚,只要战乱不停,这样的灾祸迟早还会发生。
决战那天,东南风刮得正急。
南华站在浅滩上,看着远处的长江江面燃起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连空气都变得灼热。
渔民们躲在浅滩的芦苇丛里,吓得瑟瑟发抖,直到看见吴军的船只大胜归来,才敢出来欢呼。
周瑜和诸葛亮来浅滩看望渔民时,见所有渔船都安然无恙,不由得对南华更加敬佩。
诸葛亮握着他的手说:“先生这‘避火符’,真是神了!若不是先生,恐怕会有不少渔民葬身火海。”
南华笑了笑:“此非符咒之能,只是借了些水汽调和火势罢了。真正厉害的,是都督的谋略与将士们的勇气。”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此战虽胜,天下仍未太平。曹丞相虽败走华容道,但其根基仍在,日后恐还会有战事。还望二位能以百姓为重,早日结束这乱世。”
周瑜和诸葛亮对视一眼,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南华离开赤壁时,渔民们凑了些鱼干和粮食给他,他推辞不过,只取了一小袋鱼干。
船行在长江上,他看着两岸渐渐恢复生机的渔村,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希望——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天下真能迎来太平。
建兴五年冬,终南山下了场大雪,漫山遍野都裹着一层白。
南华坐在草庐前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道德经》,看着雪地里的梅花缓缓绽放,眼神里满是平静。
这几年,他很少再下山。听说刘备在白帝城病逝,诸葛亮辅佐刘禅登基,接着又开始北伐;听说曹魏换了君主,司马懿渐渐掌握了兵权;还听说孙权在江东称帝,三国鼎立的局面越来越稳固,可战乱却从未停止。
他曾在梦里见过张角——梦里的张角穿着粗布短褐,在沂蒙山的田地里耕种,身边跟着妻子和孩子,脸上满是笑容,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野心。
醒来后,南华常常想:若是当初张角没有起兵,或许就能过上这样安稳的日子,也不会有那么多百姓死于战乱。
这天,草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南华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紫色官服的人骑着马走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那人到了草庐前,翻身下马,对着南华恭敬地行礼:“晚辈谯周,奉诸葛丞相之命,前来拜见南华仙长。”
南华放下书,起身问道:“谯大人远道而来,可有要事?”
谯周叹了口气,说:“丞相近日北伐,驻军五丈原,积劳成疾,卧病在床。他想起当年赤壁之事,知道仙长有通天之能,便让晚辈来请仙长,希望仙长能去五丈原,为丞相医治。”
南华心里一沉。
他早就听说诸葛亮为了北伐,日夜操劳,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他沉吟片刻,说:“我这就跟你走。”
两人快马加鞭,赶往五丈原。
到了蜀军大营,南华直奔诸葛亮的中军帐。
帐里燃着炭火,诸葛亮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见了南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先生,辛苦您了。”
南华坐在床边,伸出手为诸葛亮把脉,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诸葛亮的脉象紊乱,气血已近枯竭,显然是积劳成疾,药石难医。
他叹了口气,说:“丞相,您这是常年操劳,耗损了太多心血,恐怕……”
诸葛亮摆了摆手,平静地说:“先生不必隐瞒,亮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亮这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没能完成先帝的遗愿,没能兴复汉室,一统天下,实在是遗憾。”
南华看着他眼中的遗憾,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从布囊里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递给诸葛亮:“此乃‘续命丹’,是我用百年人参、天山雪莲等珍稀药材炼制而成,虽不能让您痊愈,却能为您续上几日性命,让您能安排后事。”
诸葛亮接过药丸,服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气息果然顺畅了些。
他看着南华,轻声道:“多谢先生。亮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先生能在我死后,辅佐陛下,安抚百姓,不要让蜀汉陷入内乱。”
南华摇了摇头:“丞相,我乃方士,早已不问世事。再说,蜀汉的未来,终究要靠蜀汉的君臣百姓自己去争取。我能做的,只是在乱世中护佑一些百姓,让他们少受些苦难。”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是亮强求了。”
接下来的几日,南华一直守在诸葛亮身边,为他调理身体。
诸葛亮也趁这段时间,安排好了后事,将兵权交给了姜维,又嘱咐刘禅要亲近贤臣,远离小人。
临终前,诸葛亮握着南华的手,轻声说:“先生,亮死后,还望您能多关注蜀汉的百姓,若有灾祸,还望先生能出手相助。”
南华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丞相放心,贫道定不辱命。”
诸葛亮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南华离开五丈原时,蜀军将士都来送他。
姜维握着他的手说:“仙长,日后蜀汉若有难,还望仙长能再来相助。”
南华望着远处的群山,轻声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蜀汉的命运,终究要看天意与民心。我能做的,只是尽我所能,护佑苍生。”
泰始元年,西晋灭吴,天下终于一统。
这年秋天,南华回到了沂蒙山。
当年的草庐早已破败不堪,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却还在,枝繁叶茂,树下的石凳也还在,只是上面落满了灰尘。
他收拾了草庐,又在院子里种上了些草药和蔬菜,像年轻时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时会有山下的百姓来求医,他都会免费为他们诊治,还会教他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
有个年轻人曾问他:“仙长,您活了这么久,见了这么多战乱,难道就不觉得累吗?”
南华坐在老槐树下,喝着自己酿的草药酒,笑着说:“累啊,怎么不累?可每当看到百姓们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想起了年轻时的张角,想起了洛阳的曹操,想起了赤壁的周瑜和诸葛亮,想起了五丈原的秋风——这些人都曾在乱世中挣扎过、奋斗过,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有的成了英雄,有的成了枭雄,可最终都化作了尘土,唯有这天下太平,才是百姓真正的期盼。
这年冬天,沂蒙山又下了场大雪。
南华坐在草庐前,看着雪花落在老槐树上,心里一片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了。
临终前,他把自己毕生所学的医术和方术,都写在了《南华真经》里,藏在了老槐树的树洞里。
他希望日后能有有缘人得到这本书,用里面的知识去帮助更多的人。
他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雪景,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他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背着药篓,在沂蒙山的晨露中行走,听到了张角的笑声,听到了百姓们的感谢声,听到了天下太平的欢呼声……
雪花落在草庐的屋顶上,无声无息。
一代方士南华,就这样静静地离开了人世,只留下一段段传说,在沂蒙山的百姓中流传,在三国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了一抹淡淡的仙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