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三位殿下便起身告辞。
他们一走,暖阁内的气氛明显更加轻松自在起来。
公子小姐们嬉笑着讨论太子殿下和两位皇子的风姿,尤其是太子殿下罕见的出言解围。
“太子并不是传言那般,不近人情呢。”
“是呀,而且那般博学多才。”
“不知将来哪位小姐有福气能入主东宫……”
顾卿染安静地听着,手中捧着微温的茶杯。
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心神却有些飘远。
太子殿下……
想到他今日的目光。
就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回府的马车上,顾卿染依旧沉默。
等她回了府,去同母亲请安。
文婉琴见女儿似有心事,柔声问道:“染儿,今日诗会可还愉快?”
顾卿染回神,轻轻点头。
“回母亲,很好。若初郡主待人亲切,其他府里的小姐也都很和善。”
“那便好。”
文婉琴笑了笑,似是随意提起。
“听闻今日太子、大皇子、四皇子也去了?”
“是。”顾卿染低声应道:“三位殿下只是略坐坐便走了。”
文婉琴看着女儿低垂的眉眼和微微泛红的耳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忧思。
太子殿下对染儿似乎确有几分不同。
这份“不同”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东宫之位,牵扯太多。
她只愿女儿能平安喜乐。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内。
晏邢天正批阅着奏疏,却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中不时浮现今日在临王府的情景。
她品画时的专注,吟诗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以及被他目光捕捉到时那瞬间的慌乱与强自镇定。
他放下朱笔,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
或许……该让她更多地出现在他眼前。
不是以臣女的身份,而是以……未来妻子的身份。
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护着她,了解她,让她提前适应他身边的一切。
“来人。”他沉声唤道。
内侍应声而入。
“传话去顾府,孤近日研读前朝水利工法。”
“听闻工部尚书顾大人于此道颇有心得。”
“可否请顾大人府上一位细心知书之人。”
“明日开始,每日午后至东宫藏书阁,协助孤整理相关典籍。”
“为期……暂定三月。”
内侍领命而去。
晏邢天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在奏疏上,唇角却缓缓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顾卿染,这一时空,我们的相遇提早了多年。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只做那座冰冷凤座上、完美无瑕的皇后。
……
顾府接到东宫传话时,文婉琴正与顾卿染核对府中账目。
听闻太子欲请顾家派人协助整理水利工法典籍,且指名要“细心知书之人”。
文婉琴与顾谨修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动。
“太子殿下此举……”
顾谨修沉吟片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文婉琴轻叹一声:“太子殿下心思深沉,此举虽是机会,却也需谨慎。”
“染儿,你如何想?”
顾卿染垂眸,指尖微微收紧。
今日诗会上太子那了然的目光犹在眼前,此刻又传来这样的旨意……
她稳了稳心神,抬首道:
“父亲母亲,太子殿下以研读水利工法为由,光明正大。”
“女儿若推辞,反显得顾家不识抬举。”
“既是整理典籍,女儿谨慎行事便是。”
顾谨修点头:“如此也好。”
“东宫藏书阁乃重地,你能入内整理典籍,亦是殊荣。”
“切记谨言慎行,恪守礼仪。”
次日午后,顾卿染乘着一顶青呢小轿到了东宫侧门。
早有内侍等候在此,恭敬地引着她穿过重重宫阙,走向东宫深处的藏书阁。
时值深秋,午后阳光透过廊檐,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不耀眼,也不过于冷清。
顾卿染微垂着头,目不斜视,心中却难免几分忐忑。
藏书阁内弥漫着淡淡墨香与旧纸特有的气息。
高大书架林立,典籍浩如烟海。
晏邢天并未出现,只有一位老翰林并几个抄写小吏在场。
老翰林见了顾卿染,略一打量,便知是太子口中“细心知书”之人。
简单交代了需整理的典籍范围与规制,便让她自行开始。
顾卿染心下稍安,。
她寻到水利工法相关的区域,开始耐心整理。
她心思细腻,做事有条不紊,很快便沉浸其中。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晏邢天从未现身,仿佛真的只是寻个帮手整理书籍。
顾卿染偶尔会觉有道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
可抬头四望,却只有静谧的书架与埋头工作的老翰林和小吏。
她渐渐放松下来,专注于眼前事务。
东宫藏书果然非比寻常,许多水利方面的孤本、札记,连她父亲都未必得见。
她看得入神,有时甚至会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笺,记下要点心得。
第四日午后,顾卿染正踮脚想去取书架高处一册《河防通议》。
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头顶,轻松地将书取了下来。
顾卿染一惊,猛地回头,鼻尖险些撞上来人玄色的衣襟。
一股冷冽松香袭来,她慌忙后退一步,低下头: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晏邢天将书递给她,目光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略显慌乱的眼神,语气平淡:
“不必多礼,在此处可还习惯?”
“回殿下,此处典籍浩繁,臣女获益良多。”
顾卿染接过书,恭敬回道。
“那便好。”
晏邢天踱步至她方才端坐的书案前,拿起她记笔记的小笺看了看。
字迹清秀工整,所记皆是水利关键,见解虽稚嫩,却时有亮点。
“对《河防通议》有何见解?”他忽然问道。
顾卿染怔了怔,略一思索,谨慎答道:
“此书详述历代河工利弊,臣女以为,其‘因地制宜,慎动故道’之论,尤为精辟。”
“哦?”晏邢天挑眉。
“然则前朝治理黄河,屡改其道,耗费巨万却收效甚微,症结何在?”
他问得突然且深入,俨然考较之意。
顾卿染定了定神,结合方才所见所思,缓缓道:
“臣女浅见,或在于只重堵决,未重疏浚,更未通盘考量中上游水土保持。”
“治水如治国,需着眼根本,而非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此言一出,晏邢天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与赞赏。
她竟能跳出具体工法,看到更宏观的层面?
这绝非寻常深闺女子所能及。
“着眼根本……”
他重复了一遍,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顾小姐见解,不似寻常闺阁。”
顾卿染心头一跳,自知失言,忙道:
“臣女妄言,殿下恕罪。只是平日偶听父亲谈及,胡乱揣测……”
“不必妄自菲薄。”晏邢天打断她,语气缓和了些。
“言之有物,何罪之有?”
他放下那张小笺。
“日后整理,若有所得,皆可记下。孤有时会来查阅。”
说罢,他转身离去。
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过,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