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相抵,呼吸交融。冰冷的雨水气息与灼热的吐息混杂,分不清是谁的颤抖。周锡勋那句“一起下地狱吧”不像情话,更像一道血淋淋的咒诅,将他们牢牢捆缚,坠向未知的深渊。
周锡京闭上眼,没有回答。回握住他手指的力度,却已说明一切。
不分开了。
那就……一起沉沦吧。
周锡勋将她打横抱起,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毁灭性的力道,而是异常的稳。她浑身湿透,轻得像一片羽毛,蜷缩在他怀里,脸埋在他依旧带着湿意的颈窝,汲取着那一点冰冷的、真实的存在感。
他没有带她回那栋冰冷的别墅,也没有去酒店。车子在雨夜的首尔穿行,最终停在了城郊一栋不起眼的、安保却极其严密的独栋住宅前。
这里不像家,更像一个安全屋。装修简洁到近乎空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必备的家具和满墙的监控屏幕。
周锡勋将她放在客厅唯一的沙发上,拿来厚厚的毛毯将她裹紧,又去浴室放了热水。
“去泡一下,驱寒。”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涩的关切。
周锡京没有动,只是裹着毛毯,看着他同样湿透、显得有些狼狈的背影,在空旷的房间里忙碌。他脱下湿透的大衣,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去厨房烧水。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财阀继承人,更像一个……笨拙地试图照顾同伴的普通人。
尽管这“普通”里,依旧带着抹不去的、属于周锡勋的冷硬和掌控欲。
热水烧好,他倒了一杯,递到她手里。指尖相触,依旧是冰凉的。
“那个护士,”周锡京捧着温热的水杯,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哑,“你打算怎么办?”
周锡勋在她对面的地毯上坐下,长腿曲起,手肘搭在膝盖上,姿态是罕见的放松,眼神却锐利如初。
“证据已经移交检察机关,追加起诉周丹泰。”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他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轻描淡写,决定了生父的最终结局。
周锡京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应该感到快意,为尹贤,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可心底涌起的,却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至于我们……”周锡勋抬起眼,看向她,目光深沉,“流言不会再有了。”
他用了“我们”。
周锡京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收购了几家跳得最欢的媒体。”他继续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剩下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扼杀了所有可能伤害到她的声音。
周锡京低下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
这就是他的方式。永远用强权和暴力,来解决问题,来……保护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显得虚伪。
指责?她又有什么立场?
“学校那边,”周锡勋再次开口,打断她的思绪,“我给你请了长假。你需要休息。”
不是商量,是通知。
周锡京猛地抬起头:“我的学业……”
“等你状态好了再说。”他打断她,眼神不容置疑,“现在,你哪里也不准去。”
他又变回了那个专制的、掌控一切的周锡勋。
周锡京看着他冷硬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反抗是徒劳的。在他决定重新将她纳入羽翼(或者说,牢笼)之下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自主权。
她沉默地低下头,不再争辩。
周锡勋看着她顺从(或者说,麻木)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日子,周锡京被彻底“圈养”了起来。
她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安全屋里,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几个房间。周锡勋似乎很忙,早出晚归,但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
他不再提那些沉重的过去,也不再有过界的亲密举动。两人之间的相处,陷入一种诡异的、相敬如“冰”的状态。
他会带食物回来,有时是高级餐厅的外卖,有时是……他再次尝试做的、依旧不算成功的家常菜。他会过问她的起居,命令她按时吃饭睡觉,像对待一件需要精心养护的、易碎的物品。
周锡京配合着,听话地吃饭,睡觉,在他回来时,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或者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她不再做梦,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某种心死的平静,让她每晚都陷入深沉的、无梦的睡眠。
身体在休养中慢慢恢复,脸颊重新丰润起来,眼下的乌青也逐渐淡化。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里的某个部分,已经彻底枯萎了。
她像一株被移植到温室里的植物,失去了风雨,也失去了生机。
这天傍晚,周锡勋回来得比平时早。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看看这个。”他将文件袋放到周锡京面前的茶几上。
周锡京打开,里面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和几张机票。协议上,周锡勋将他名下青雅集团核心子公司的一部分巨额股权,无偿转让到了她的名下。机票的目的地,是瑞士,时间是一周后。
“这是什么意思?”周锡京抬起头,看向他,声音平静无波。
周锡勋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落的夕阳,声音听不出情绪:“瑞士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学校,住处,医生。你可以去那里继续读书,生活。不会再有人打扰你。”
周锡京捏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只觉得有千斤重。
他还是要送她走。
用这种……更体面,也更彻底的方式。
“然后呢?”她问,声音依旧平静,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在寸寸冻结。
周锡勋沉默了片刻。
“我会留在这里。”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处理完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是指周丹泰的终局?还是指……清理掉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隐患?
周锡京看着他那挺拔却孤寂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凄凉和嘲讽。
“周锡勋,”她叫他的全名,语气轻得像一声叹息,“你总是这样。”
“自以为是的安排一切。”
“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后,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冷硬的轮廓。
“给我股权,送我离开,替我扫清所有障碍……然后呢?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守着这片你用罪恶堆积起来的王国,直到腐烂?”
周锡勋的身体猛地一僵,但没有回头。
周锡京伸出手,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挺阔却冰冷的后背上。
她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和骤然停滞的呼吸。
“我说过了,”她的声音闷在他的后背布料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不分开了。”
“地狱也好,王国也罢。”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周锡勋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震惊,是愤怒,还有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慌。
“你知不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他低吼,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生疼,“意味着永远活在阴影里!意味着随时可能被过去的鬼魂拖下去!意味着我们之间那点见不得光的关系,会成为所有人攻击你的把柄!”
“我知道。”周锡京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平静,“我都知道。”
“但那又怎么样?”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他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感受着他失控的心跳。
“比起一个人活在阳光下,我宁愿和你一起烂在黑暗里。”
“周锡勋,你听好了。”
“这次,是你别想甩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