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了!
那五个字,像五根冰锥,瞬间刺透连蔓儿的四肢百骸,将她钉死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她怎么会知道?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农家女,凭什么笃定粮价会涨?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她甚至能感觉到沈诺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下,锐利如刀锋的审视,正一寸寸刮过她惨白的脸,试图剖开她所有隐藏的秘密。
【系统尖锐警报:宿主面临身份暴露危机!最高级别警报!请立刻做出合理解释!推荐方案:推说听村里人闲聊猜测!或装作懵懂无知!立刻!马上!】
系统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扭曲而急促。
连蔓儿的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那些被推荐的说辞卡在喉咙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在沈诺这种洞察力可怕的人面前,任何仓促的、经不起推敲的谎言,都只会更快地把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沉默和剧烈波动的情绪,显然更加重了疑点。
沈诺的目光沉静依旧,却愈发深邃,里面像是旋涡,要将她吸进去。他并没有催促,只是那样看着她,耐心地、压迫感十足地等待着。
就在连蔓儿几乎要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崩溃软倒时,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致命的僵持。
“哟!都在院里站着干啥呢?开家庭大会啊?”
只见连蔓儿她二婶周氏扭着腰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小篮子,脸上挂着惯常的、略显刻薄的笑意。她一进来,眼睛就滴溜溜地转,先是在地上那匹被掀掉的劣质布料上扫了一眼,撇撇嘴,又落到被连守诚和张氏围着的沈诺身上,最后才看到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连蔓儿。
“这是咋了?蔓丫头这脸白的,跟见了鬼似的?”周氏夸张地叫道,几步凑上前,看似关心,实则打探。
连守诚正满心感激和后怕,也没瞒着,粗声粗气地把刚才差点被骗子用次布骗走粮食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重点突出了沈诺是如何火眼金睛、识破奸计、挽救他家于水火的。
周氏听着,眼睛越瞪越大,听到最后,拍着大腿就叫了起来:“哎哟喂!还有这种事!天杀的黑心肝烂肠子的!大哥大嫂,你们可是遇上贵人了!要不是沈公子,这家底可真要掏空了!”
她转向沈诺,脸上堆满了笑,话语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往外蹦:“沈公子!您可真是文武双全!学问好,心眼更好!连这种门道都清清楚楚!您说说,这让我们怎么谢您才好!蔓儿!还傻站着干啥!还不快给沈公子磕个头!谢谢沈公子救了咱全家!”
她这一打岔,原本凝滞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搅得变了味。
连蔓儿被她二婶咋咋呼呼地一推搡,差点没站稳,更是懵得说不出话。
沈诺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周氏的喧闹有些不适。他淡淡瞥了连蔓儿一眼,那眼神深处的探究被短暂地打断、掩去。
他收回目光,对着周氏,语气疏离而客气:“二婶言重了,不过是恰巧知晓些市价,当不起如此大礼。”
“当得起!当得起!”周氏还在那喋喋不休,“沈公子您可是我们连家的大恩人!蔓儿,你这丫头……”
“好了!”连守诚被周氏吵得头疼,又想起自己刚才的糊涂和沈诺的恩情,脸上有些挂不住,粗声打断她,“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沈公子是读书人,不兴这套!”
他转而对着沈诺,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讨好:“沈公子,别听她胡咧咧。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留下来吃顿便饭?孩儿他娘,快去,把那只下蛋的老母鸡宰了!好好谢谢沈公子!”
张氏连忙应声,就要去抓鸡。
沈诺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厌烦,快得无人察觉。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多谢大叔大娘好意,心领了。晚辈还有些书要温习,不便打扰,告辞。”
说完,不等连守诚再挽留,便转身朝院外走去。经过连蔓儿身边时,他的脚步似乎有瞬间难以察觉的停顿,目光并未看她,却让她感觉像是有冰冷的羽毛扫过皮肤。
然后,他径直离开了,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连蔓儿僵在原地,直到那压迫感彻底消失,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周氏还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着沈诺的好话,又抱怨连守诚差点败家。连守诚闷着头抽烟袋锅,不吭声。张氏看着那只侥幸逃过一劫的老母鸡,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安。
没人再留意连蔓儿刚才那句险些惹来大祸的“粮价要涨”,也没人深究她为何知道。
一场致命的危机,竟就这样被她二婶误打误撞地搅和了过去。
连蔓儿靠着冰凉的土墙,心脏还在狂跳,一阵阵后怕涌上来,让她手脚冰凉。
侥幸……只是侥幸。
沈诺的疑心,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打消。他那最后看似无意的一瞥,更像是一种标记——一种“我记下了”的冰冷标记。
她看着院子里重新恢复日常景象的家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
她被困在这个身体里,困在这个世界,守着足以致命的秘密,与狼共舞,却无人可诉,无人可信。
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比任何明确的威胁更让她恐惧。
夜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