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的旨意从紫宸殿传出时,长安的朱雀大街上飘着新酿的桂花酒气。
各地官府像是得了蜜的蜂群,将辖内适龄女子的名册堆成了山 。
有江南织造世家的嫡女,指尖缠着云锦线头。
有漠北军户的女儿,腰间别着父兄猎来的狼牙。
三个月后,第一批秀女入宫那日,朱五六正在御书房核对岭南的盐税考绩。
李德全踮着脚进来,手里的名册厚得能当镇纸。
“陛下,三百二十七位姑娘都安置在掖庭了。宋大人说,按品阶分了宫苑,正三品以上住瑶光殿,其余的分在碎玉轩、听竹馆……”
“知道了。”
朱五六笔尖没停。
“让内务府按考绩司定的例,每月给份例便是。不必学前朝搞什么‘翻牌子’,她们愿意读书的去翰林院借典籍,愿意织布的让尚服局给料子,别拘束着。”
李德全愣了愣,这旨意倒新鲜。
前朝哪个皇帝选秀不是巴不得夜夜笙歌,这位倒好,把秀女当官员似的 “按绩安置” 了。
他刚要退下,又被朱五六叫住。
“对了,告诉她们,谁能把江南的双季稻种在御花园试出来,朕赏她个‘农绩县君’的虚衔。”
这话传到掖庭时,秀女们正对着铜镜发愁。江南来的沈落雁捏着帕子笑。
“陛下这是把咱们当农官了?” 塞北来的呼延燕却拔出腰间的小弯刀,往地上劈了个趔趄。
“管他呢,能让咱舞刀弄枪就成!”
可朱五六终究是皇帝。
三日后的晚宴上,他被诸葛亮硬拖在太极殿的主位上,看着阶下莺莺燕燕。
三百多位姑娘穿着各色宫装,有的抚琴,有的舞剑,有的捧着自己绣的锦帕,像呈递奏折似的等着皇帝垂询。
沈落雁弹了曲《广陵散》,指尖在琴弦上翻飞如蝶;呼延燕耍了套家传的枪法,枪尖挑着盏油灯,油星子都没洒出来;连个怯生生的蜀中姑娘都捧着一碟椒盐核桃,说是 “祖传秘方,能醒酒”。
朱五六被灌了三杯桂花酒,头晕得厉害。
李德全在他耳边念叨。
“陛下,按规矩该留位姑娘侍寝了。宋大人说,沈姑娘是状元郎的妹妹,知书达理;呼延姑娘是忠勇侯的侄女,家世清白……”
他摆摆手,指着那盘椒盐核桃。
“就她吧,核桃挺香的。”
蜀中姑娘叫阿蛮,吓得脸都白了,被宫女扶着往寝殿走时,怀里还揣着半包核桃。
朱五六坐在榻上看她,忽然笑了。
“你别怕,朕就是想问问,你家这核桃是怎么腌的?考绩司说蜀中今年核桃减产,你若有法子增产,比侍寝强。”
阿蛮愣了愣,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原以为入宫就是要争宠,没想到皇帝盯着她的核桃比盯着她的脸还认真。
可这样的 “认真” 没能持续多久。
随着各地秀女陆续入宫,后宫像开了家百花铺,朱五六每天上完朝,刚想在御书房歇口气,就有宫女来报。
“陛下,沈姑娘在瑶光殿种出了双季稻,说是要请您去验收。”
“呼延姑娘把侍卫的弓都拉断了,问您能不能赏把硬弓。”
“阿蛮姑娘新腌了松子,说配着漠北的奶酒喝最好。”
他成了后宫的 “考绩官”,白天在朝堂审账册,晚上在后宫看稻穗、验弓箭、尝坚果。
半个月后,朱五六在早朝时打了个哈欠,诸葛亮递过来的考绩册上,他竟鬼使神差地批了句 “沈落雁的稻穗颗粒饱满,赏绩禄百两”。
退朝后,李德全看着皇帝眼下的青黑,心疼得直搓手。
“陛下,您这身子骨…… 要不歇几日?”
朱五六往龙椅上一靠,望着殿外的流云叹气。
“歇?你看那掖庭的灯,从黄昏亮到天明,三百多张脸等着朕去‘考绩’,朕歇得下吗?”
......
就在朱五六被后宫琐事缠得头疼时,鸿胪寺递来了加急奏报.
西域的回纥、漠北的突厥、海东的新罗,二十多个小国派了使者,说是要 “朝贡称臣,求陛下赐婚”。
李德全捧着奏报进来时,朱五六正被沈落雁拉着看新培育的秧苗。
听闻消息,他眼睛一亮,把手里的稻穗往沈落雁怀里一塞.
“摆驾紫宸殿!”
殿内的使者们穿着各色胡服,见了朱五六齐刷刷跪下。回纥使者捧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声音像敲铜锣.
“我回纥愿年年进贡良马千匹,求陛下赐位公主和亲!”
突厥使者不甘示弱,献上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弯刀.
“我突厥有勇士十万,愿为陛下镇守漠北,只求与大周一脉相连!”
朱五六看着殿内堆积如山的贡品 .
吐蕃的氆氇,波斯的琉璃,扶桑的折扇,忽然想起三年前推行按绩定禄时,这些小国还在边境蠢蠢欲动,如今却一个个捧着宝贝来求亲。
他拿起那柄突厥弯刀,刀鞘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和亲可以。”
朱五六把刀放回案上.
“但朕的公主金贵,不能随便嫁。”
他看向诸葛亮.
“先生觉得,该怎么定规矩?”
诸葛亮出列道.
“可按考绩定亲。各国若能做到‘三年无战事,岁贡无虚言,善待境内汉民’,便有资格求娶宗室女。做得最好的,朕亲自为他主持婚礼。”
使者们面面相觑,原以为和亲就是送个公主了事,没想到还要 “考绩”。
但看着阶上皇帝不容置疑的眼神,谁也不敢反驳。回纥使者咬咬牙.
“臣遵陛下旨意!回去就整顿军备,绝不让边境生乱!”
朱五六笑了。他要的不是一个公主的婚事,是让这些小国明白,大周的强大不是靠联姻换来的,是靠实打实的 “绩”—— 是江南的粮仓,是漠北的军屯,是考绩司那一本本算得清清楚楚的账册。
消息传到后宫时,沈落雁正在教阿蛮算账。
听闻各国求亲,阿蛮捏着算盘珠子笑.
“陛下这是把和亲也当考绩了?”
沈落雁却叹了口气.
“怕是又要添些异域妹妹了,到时候陛下更忙了。”
果然被她说中。不出半月,各国不仅送来了贡品,还 “附赠” 了美人。
突厥送了个叫阿依古丽的姑娘,据说能在马背上射中飞.
波斯送了位叫莎罗的女子,跳起舞来裙摆能转出十朵花;连小小的吐谷浑,都送了位会酿葡萄酒的郡主。
后宫一下子从三百多人变成了四百多,朱五六的 “考绩” 清单上又多了些奇奇怪怪的项目.
“阿依古丽的骑射成绩”“莎罗的舞技熟练度”“吐谷浑郡主的酒精度数”。
他有时在御花园里散步,能同时听见江南的吴侬软语、塞北的爽朗笑声、西域的胡笳声,头都要炸了。
这天晚上,他刚被莎罗拉着看了场胡旋舞,又被阿依古丽堵在练武场比试射箭,回到寝殿时,连脱龙袍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德全端来参汤,看着皇帝累得直哼哼,忍不住道。
“陛下,要不…… 遣散些姑娘?”
朱五六摆摆手,喝了口参汤。
他知道这些姑娘背后是一个个家族,一个个国家,遣散她们容易,伤了人心难。他揉着太阳穴笑。
“没事,就当是给考绩司添个新项目 ——‘后宫和谐度’,谁能把这四百多人管得服服帖帖,朕赏她个‘掌宫县君’。”
就在各国使者忙着回去 “刷考绩” 时,一个谁也没听过的小国 —— 波斯以西的 “大食国”,派了个使团来到长安。
使团的领队是个高鼻深目的胡商,名叫易卜拉欣。
他没像其他使者那样捧着金银珠宝,只带了个蒙着黑纱的女子,说是大食国的 “圣女”,愿为陛下献上 “世间最珍贵的礼物”。
消息传到朱雀大街时,百姓们像看稀奇似的围了上去。
大食国远在万里之外,别说见过,连听都很少听过。
有人说那圣女是妖怪变的,不然怎么不敢露脸;也有人说她肯定美得不像凡人,不然大食国不会派专人送来。
朱五六正在考绩司看新修订的商户考绩标准,听闻有个 “蒙纱圣女”,觉得有趣:“宣他们到紫宸殿。”
易卜拉欣带着女子进来时,殿内的官员们都屏住了呼吸。
那女子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袍,下摆绣着金色的藤蔓,头上的黑纱垂到胸口,只能看见一截白皙的脖颈,和一双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似的眼睛。
“陛下。”
易卜拉欣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
“这是我大食国的圣女玛丽娅,她不仅容貌绝世,更懂天文历法,能算出日月星辰的轨迹。”
玛丽娅微微屈膝,声音像风铃撞在玉石上。
“见过陛下。” 她的汉语竟说得字正腔圆,只是语调里带着点奇特的婉转。
朱五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哦?你会算历法?朕的司天监刚测出明年有次日食,你能算出具体时辰吗?”
玛丽娅抬起头,黑纱下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她从袖中取出个铜制的仪器,形状像个小浑天仪,转动了几下后轻声道。
“明年三月十六,辰时三刻,日食将持续两刻钟。”
司天监监正脸色一变,他们算出的结果正是三月十六,只是时辰还没精确到 “辰时三刻”。朱五六挑了挑眉:“有点意思。还有什么本事?”
玛丽娅解下腰间的皮囊,倒出些黑色的粉末。
“这是我大食国的‘硝石粉’,混合硫磺、木炭,能燃起比篝火更旺的火焰,开山修路时可用。”
殿内一片哗然。
官员们虽不知这粉末的厉害,但听说是 “开山修路” 的利器,都来了精神 —— 考绩司正愁岭南的山路难修,若是真有这东西,不知能省多少力气。
朱五六让侍卫取来硫磺木炭,按玛丽娅说的比例混合。点燃的瞬间,一团火光 “轰” 地炸开,吓得李德全差点钻进桌子底。火焰熄灭后,地上的青砖竟被烧出个小坑。
“好东西!”
朱五六抚掌大笑。
“这比炸药还厉害!玛丽娅,你这礼物,朕收下了。”
玛丽娅掀起黑纱一角,露出半张脸 —— 鼻梁高挺,嘴唇像涂了蜜的樱桃,最奇的是她的眼睛,瞳仁是浅浅的琥珀色,笑起来时像盛着两汪泉水。
“陛下若喜欢,我可把配方献给考绩司。”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只是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我听说大周一派清明,官员凭绩升迁,百姓按劳得食。”
玛丽娅的目光扫过殿内的官员,“我想留在长安,看看这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朱五六看着她眼中的好奇,忽然想起自己微服私访时,王老实说。
“如今的官见了咱都客客气气的准了。让李德全给你安排住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考绩司的账册你也能看,只要别把那硝石粉到处撒。”
消息传出,长安彻底轰动了。
百姓们涌到鸿胪寺外,就为看一眼这位会 “玩火” 的异域圣女。
有人说她是天神下凡,特意来辅佐陛下;也有酸溜溜的书生写了首《胡姬赋》,说她 “惑乱君心”。
但玛丽娅不管这些。她跟着考绩司的官员去了江南,看沈落雁培育的双季稻;去了漠北,看呼延燕父兄驻守的军屯。
朱五六听说这事时,正在御花园里看阿蛮新腌的梅子。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眼睛,忽然笑了。
不管是江南的稻穗,还是西域的硝石,不管是中原的绣娘,还是异域的圣女,在这按绩定禄的天下里,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李德全进来禀报。
“陛下,各国的考绩表递上来了,回纥做得最好,三年无战事,岁贡也足。”
朱五六点点头。
“那就选位宗室女嫁过去,记得陪嫁里多放些稻种和织布机。”
夕阳透过梧桐叶洒下来,落在案上的考绩册上。
最新的一页写着。
“玛丽娅,献硝石配方,助修岭南山路,绩优。赏长安宅第一所,可自由出入宫禁。”
朱五六拿起朱笔,在后面添了句。
“其人琥珀瞳,善算,爱笑,宜与沈落雁论农,呼延燕较射,阿蛮品果。”
写完,他靠在椅背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胡笳声和织布声,忽然觉得这后宫的 “累”,倒也累得踏实。
毕竟这天下的春色,本就该是这般模样 —— 有江南的温婉,有塞北的刚劲,有中原的醇厚,也有异域的新奇,像一幅被无数双手织就的锦缎,每一针都透着鲜活的生气。
而他这皇帝,不过是那最用心的织工,把这些丝线一根根理直,让它们在该在的地方,开出最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