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带着一种破碎的沙哑。
“阿母…她从来都是对外谎称,你是她亲自诞下的蛋。没人会去质疑一个被众星捧月的雌性的话。”他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眼神却空茫地望着远方,像是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些不堪的过往。“族中那位最年迈、也最德高望重的老祭司,一眼就看出了你命格非凡,是承载着气运的圣雌。所以,他对你格外关爱,认为你是火凤族的骄傲。”
“可是你啊…”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不知为何,从小就不亲近他们,只肯让我和苦苦抱。是了…苦苦,苦苦就是丁香…”他喃喃着这个名字,“那时候的她也曾小心翼翼地把小小的你抱在怀里,轻声哄过…可惜,她和我一样,都是不被族人待见的弃子,泥泞里的尘埃,哪有资格触碰天上的云彩?”
丹宝听得入了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有些喘不过气。
那些话语勾勒出的模糊画面,竟让她生出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后来…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虚空的声音猛地顿住,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抱住了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颅腔内疯狂钻噬!“呃啊——!”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竟在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猩红一片,对着无形的空气发出野兽般的怒喝:“滚出去!不要再控制我了!”
丹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半步:“怎么回事?他不是说脑子里的什么虫子已经死了吗?”
蛇弃的竖瞳瞬间收缩成危险的针尖,巨大的蛇尾本能地将丹宝更严密地护在身后,尾尖寒光凝聚,蓄势待发。
然而,未等蛇弃出手,光球内的虚空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那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快意:“都到了这个时候…呃啊…还企图…控制我?!我偏不!我偏不——!”
他扬手,凝聚起最后的力量,竟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天灵盖一掌拍下!
“噗——”一声闷响,一股黑红色的诡异雾气猛地从他七窍中钻出,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光球内疯狂萦绕、嘶鸣!虚空双眼血红,又是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咆哮,另一只手猛地按在额心,指尖竟硬生生刺入皮肉!
在丹宝惊恐的目光中,他颤抖着,缓慢而决绝地,从额间抽出了一块约莫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极寒气息的幽蓝色晶体!
那晶体离体的瞬间,虚空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暴戾而混乱,他看着手中那枚沾血的晶体,笑声变得更加癫狂破碎:“本为弃子…何须再顾及!呃啊——!”
他身后猛地爆发出一片耀眼的红光,一对巨大而华丽的火红羽翼轰然展开!那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双翼猛地撑开,竟硬生生地将坚固的光球冲击得寸寸碎裂!
但与此同时,那对华美的羽翼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残破不堪,金色的翎羽断裂纷飞,如同下了一场悲伤的血雨。而他手中那枚幽蓝晶体也随之轰然炸裂,化作齑粉!
“小心!”蛇弃反应极快,瞬间化作巨大的白化王蛇,用冰冷而坚韧的蛇躯将丹宝牢牢护在中心,抵挡着爆炸的冲击和飞溅的能量碎片。
“小心!”
另一道低沉焦急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是沉霄!他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不远处,双手结印,一道厚重的蓝色屏障瞬间在几人的头顶凝聚成形,挡住了大部分爆炸的余波。
他盯着羽翼残破、狼狈地跌落在尘埃中,却仍在痛苦大笑的虚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虚空!你疯了?!自毁本源双翼,也要同那老东西抗衡?!”
光球彻底破裂,能量碎片四散消逸。
虚空无力地趴在地上,火红的残破羽翼无力地耷拉在身侧,鲜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他的笑声混合着痛苦的咳嗽,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张扬和快意:“疯?呵呵呵……从他们控制我时,种下这冰晶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呵呵…阿母…凡霓…老祭司…火凤一族…好…真是好得很啊……”
沉霄快步上前,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更低:“方法那么多,何须用这种自毁的方式?!今日一过,你本源双翼尽毁,同一个废人又有何区别?!”
“废人…咳咳…”虚空咳出一口鲜血,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又被巨大的痛苦和悔恨淹没,“呵…是我自作孽…是我…是我亲手弄丢了小美…是我没…咳咳咳…没能保护好她…是我…是我自己蒙了心智…甘愿被利用……”
丹宝听着他那断断续续、充满绝望和自厌的忏悔,看着他身后那对象征着力量与身份、此刻却残破如败絮的华丽羽翼,那股熟悉的心悸感再次猛烈地袭来。
她猛地将意识沉入脑海,放出了一直沉默的小精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小精灵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翅膀抖了又抖,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丹宝看着它这明显心虚的反应,心中那不详的预感终于落到了实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黑暗。
而突然出现、并似乎知晓内情的沉霄……
同样想到这一层的蛇弃,巨大的蛇首缓缓转向沉霄,冰冷的竖瞳锁定了他,那闪烁着寒光的尾尖已然无声无息地抵在了沉霄的脖颈要害之处“你知道什么?说!”
沉霄感受到颈间冰凉的鳞片和蛇弃毫不掩饰的杀意,却并未慌乱。
他收回结印的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目光转向丹宝:
“小丹,不必如此紧张。”他缓声道,“我知道的,和他方才所说的这些,并无太大出入。”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语,随后继续道:“而虚空……小丹,我此刻想为他求个情。”
丹宝从蛇弃的保护中稍稍探出身,眼中满是困惑与审视:“你们是朋友?”
“不是。”沉霄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是熟人?”丹宝追问。
“也算不得。”沉霄轻轻摇头。
就在这时,地上奄奄一息的虚空挣扎着抬起头,咳着血沫,声音嘶哑地插话:“小美…咳…我同他不熟…他不过是…咳咳咳…见我这般狼狈可怜…动了些无用的恻隐之心罢了…”
丹宝:“……”所以,“小美”这个称呼,真的是在叫她?
沉霄没有否认虚空的话,只是继续对丹宝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虚空的阿母,就是我曾与你提过的,火凤一族前任族长最宠爱的女儿——彩羽,同样也是丁香的生母。”
“那个雌性…天生性情偏执,善妒至极。幼年时,她曾前往金凤部落小住,与你阿母相识。她自称与你阿母是好友,你阿母那时心性纯善,待她真诚,有什么好东西也常与她分享。”
“直至成年后,你阿母才逐渐看清这位‘好友’温和面具下的可怕与控制欲,便逐渐疏远,断了来往。”
沉霄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看到了那段过往。
“后来,你阿母游历至我们玄武部落,与部落中最强大的战士之一——你的阿父,酉酉阿叔相识、相知、结契。他们一起生活在玄武部落,恩爱和睦,直至平安诞下了你——这个天命所归、身负两族厚望的圣雌。”
“那本该是一切最美好的模样。”沉霄的语气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遗憾,“然而,就在你诞生不久,突然有一天,你不见了。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没有任何线索,你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酉酉阿叔与你血脉相连,本应有强烈的感应,但那份感应却仿佛被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刻意封印、干扰了。他只能偶尔模糊地感知到你还活着,却根本无法探知你究竟在何方。”
“你阿母悲痛欲绝,几乎崩溃。她一怒之下,将所有的责任与怨愤都归咎于我们玄武部落守护不力。她虽未与你阿父解除契约,却毅然决然地返回了金凤族地,并放话…若找不到你,此生不再与你阿父相见。”
沉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与无奈。
“自那以后,我们玄武部落内部充满了自责与压力。族长下令,往其他三大古族,尤其是与金凤族素有姻亲、往来密切的火凤族,秘密派去了兽人打探消息。”
“彩羽…虚空的阿母,她将你的身世隐瞒得极好。火凤部落内部盘根错节,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被宣称是族长外孙女‘亲生’的圣雌,虽有疑虑,但在彩羽的强势与老祭司的默认下,大多选择了包容和沉默。”
“当我们的人历经艰辛,终于将零星线索拼凑起来传回玄武部落时,大家开始怀疑火凤部落那位神秘的圣雌极有可能就是被偷走的你……”沉霄看向丹宝,语气中充满了命运的唏嘘,“你却再次从火凤部落…不见了踪迹。”
“这一错过,便是漫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