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看到了扯着他衣服的白生生的一只手,微微瞪大眼睛,张了张嘴。
手确实不脏,衣服却很脏的。
他想让她放手,她却已经放开了,所以他又失去了能和她说话的机会,于是只能听她说话。
“我还是要吧,毕竟你已经买过了。”朝晕看着他,笑容依旧保持着距离感,但是眼睛亮晶晶的,比他小时候喜欢玩的玻璃珠还亮。
她很不客气地从他手上拿过这根香肠,还塞给他两颗柠檬味的软糖。糖纸硬硬的包装扎在手心里也没感觉,她柔软的肌肤擦过干燥的掌心时,却撩拨起来小范围的颤栗。
承绰的香肠被收下了,他手指微颤,又无言着收回手,看着她一脸幸福地咬了一口又一口香肠。
看起来并不像是勉强收下的样子,他那浅浅的小小的担忧被划掉了,于是眉眼微缓,把两颗软糖收回口袋里,转身要走,却被少女喊停。
“等等!”朝晕咽下一口香肠,拍了拍身侧的自行车,小小的动作幅度却被她做出了豪气万千的气势:“谢谢你的香肠,我送你回家啊?这里看着不太安全的样子。”
承绰:?
他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怎么也说不上瘦弱,抬头再看看朝晕,怎么也看不出强壮。
他摇了摇头,犹豫再三,缓缓道:“我家,在附近。”
嗓音低沉,虽然不沙哑,但每个字都落了灰似的,像被生涩演奏的钢琴曲。
他说话的时候,勉强做到了盯着朝晕,并没有在她脸上发现一丝一毫惊讶:出于他居然真的会说话,或者他咬字很奇怪的原因。
都没有,没有惊讶,她只是一边吃香肠一边认真听着。
顿了顿,他又道:“你家,不在南城。”
朝晕吃掉最后一口香肠,餍足地眯着眼睛,闻言点点头:“对,不在南城。”
“那,快回家。”他看着她,神色认真,说话慢慢的,好似怕惊扰了人,却会咬重重要的字眼:“晚上很危险。”
“喔,”朝晕再度点点头,抬眼看看天色,推上自己的自行车转了个弯,裙摆的弧度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半圆。她半对着他挥了挥手:“再见,回家要注意安全。”
“……”
这话,应该是他说的吧。
承绰微微颔首,无处安放的手重新抄回口袋里,他看着朝晕蹬上自行车,便又把下半张脸缩进外套里,刚刚转身,少女的声音又在不远处响起来。
“喂——”
她慢悠悠地扯着嗓子喊,清冷秀丽的面孔被阳光模糊得看不清,但是声音异常清晰:“你是不是没和我告别?”
“要有点礼貌啊。”
承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手也掏出来了,站得笔直,他学着她的样子举手,生疏地挥了挥,咬字依旧奇怪:“再、见。”
“对,这样才对。”
朝晕重新扭过身子,蹬上自己的自行车,这次总算是哼哼嗤嗤地离开了。
承绰放下手,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再次回过身,一只虫子从脚边爬过去,他急忙往旁边跌了一步才算是没把它踩死。
口袋浅,这么一晃,一颗软糖掉了下来,他又屈膝去捡。
软糖安静地躺在掌心里,是他为数不多能握得住抓得紧的东西。
另一只手再次抚上喉咙处,喉结微滚。
【叮!攻略目标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4。】
这么一件小事,对于承绰死水一般的生活来说,也只是一颗小石子罢了。荡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但是也只是这样而已,改变不了什么。
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转眼间要到月末。承绰的学徒费只教了一个月,这意味着这两天一过去,师傅就能光明正大地把承绰赶走。
虽然承绰学习能力很强,一教就会,但是人太木讷,不懂人情世故,这么多人里面,师傅最厌烦的就是他了,教他的东西也是最少的。
不过承绰也没抱怨过就是了,他就当吃个哑巴亏了,能做的只有下次不来这儿。
毕竟从小到大,他吃过的亏、吃过的苦已经把他的棱角磨平了,把他的火吹熄了。
哑巴不吃哑巴亏,吃什么?
普普通通的一天中午,休息的时间。店里其他仨人围着师傅转悠,又是奉承又是端茶倒水。承绰搬着个矮板凳坐一边,手里翻着一本书,一言不发,和他们隔绝开。
“我和你们说!勤劳致富勤劳致富,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懒得蛋疼的人,那些随便指挥人的人,那些想不劳而获的人!”师傅口若悬河地讲大道理,闷一口啤酒,说完便对着承绰摆摆手:“诶诶诶,哑巴,把我的烟给我递过来。”
承绰垂着头,专心致志地看课文,没搭理他。师傅以为他没听清,又大着嗓门重复了一遍,这次承绰扣了扣耳朵,搬着板凳往旁边挪了挪。
“哎哟呵!”
师傅也恼了,要去和承绰理论,屁股刚从板凳上挪开,少女清凉的嗓音如水一般从头顶浇下来:“你左右脑跟着你算是快把对方打死了。”
众人看过去,一时间纷纷愣神。
来人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却不难看出骨骼清越,高挑清瘦,整个人挺拔得像青松。
一张脸好似是冬夜的月光雕琢而成,整个人都是冷调的白。
眼眸线条利落,鼻梁挺直,唇色淡粉,道道弧线清冽,整个人宛如工笔勾勒出的水墨画,气息干净清冽,带着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他们很少看到这种气质清冷而纯粹的人。
师傅愣了愣,回过神,问旁边的学徒:“她刚才说的话啥意思?”
学徒卖弄自己渊博的知识:“她说您左右脑互搏呐!就是说你自相矛盾!”
师傅:……
他把学徒肘开,低骂了一声,抬头赔了个敷衍的笑脸:“见笑了见笑了,是有什么要修的吗?”
朝晕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冷着脸指了指始终盯着她看的承绰:“我要他给我修。”
师傅脸僵了,眼角抽搐了下:“女娃,我才是这儿的老板,他只是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