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之前,那句话还如烟雾一般缠绕在耳边。
“造化弄人啊,这赵衡真幸运。”
是啊,真幸运。
他闭上眼睛,不知道肉体的消逝对他来说是活了还是死了。
他这一生,荒凉又瘠薄,冰凉又瘦弱。
——
“朝晕,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呀?”
女孩儿娇嗔的语气把她唤回神,朝晕微微侧头。笑了下:“听着呢,你说你遇上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对你很好的男生,你想和他做朋友,还可能——不止是朋友。”
“说什么呢!”乔韵差点跳脚,脸蛋红扑扑的,作势要打她:“就只是朋友!”
“唔——”朝晕眯了眯眼,但笑不语,不予置评,“不过现在都下午了,你确定要过去吗?”
“有赵衡在没关系的!”乔韵挺起胸脯,羞涩地牵起她的衣角,小声说:“朝晕,你千万不要和我爸妈说啊,这件事我只和你说了。”
“还有,谢谢你抽空骑自行车送我过来呀!你跳舞都这么忙了,还要麻烦你。今天公交车根本挤不上去,气死我了。”
“你也该学着骑自行车了,”朝晕推着自己黄嫩嫩的自行车,瞥了一眼后面的轮子:“你还把我的自行车压坏了,你要赔。”
“包在我身上嘛!”乔韵笑嘻嘻地揽上朝晕的脖子,像在分享小秘密一样压低声音说:“前面那家修理店里有个学徒,是赵衡的好朋友,赵衡都喊他哥的,比我们大两岁呢,应该挺靠谱,我们去那里修车吧?”
“不过赵衡和我说,他是最近才去那里做学徒的,主要是因为这儿离家近,他奶奶和他说这儿能学手艺,有前途,他拗不过他奶奶才过来的。”
乔韵收了笑,皱眉:“不过店里的人对他好像不好,师傅和其他人都不喜欢他,听说还不给他发工钱,哪有这种事呢?学手艺还要交钱呢!难道是因为他是个哑巴?”
朝晕安静垂眸听着,适时问道:“哑巴?”
乔韵猛猛点头:“对呀,我感觉是个哑巴,我和他打招呼他也不应,也不和赵衡说话。虽然赵衡说他不是哑巴,但是我觉得也差不多了。”
说话间,两个人站定在“二哥修车”门前。
店里面铺设冗杂,不太整洁,地上是凝固的斑驳褐色液体,看着感觉没下脚的地方。
机油的味道混着各种奇怪的味道冲入鼻腔,不过不算难闻,很新奇的感觉,朝晕不由得多嗅了几下。
乔韵知道朝晕对待一般人都是疏离的态度,话也不多,便对着店内吆喝了一声“有没有人?”,下一秒,正门口内黑色的一团转过身,吓了乔韵一跳,这才看清那是个坐在矮凳上的穿着工作服的人。
今日的落日有些刺目,承绰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眼前的两道影子影影绰绰。
他的视线越过前面的那道,在他没反应过来的空隙间,已经落在后面那道纤瘦的身影上。
灼灼光阳让她的上半身几乎隐没在金色里,耀眼的光成了她漂亮的华服。
他看到横栏在她腰间的车把,纤长素指搭在上面,袖口轻动。
一阵风吹过来,她的裙摆无声飞扬,每一个纤维都浸润着阳光的色泽,他漆墨一样的眸子里也有一瞬间被染成了金色。
那一瞬间,如蝴蝶振翅。
乔韵看着沉默的男人站起来,把手上的书搁在褪色的桌子上,向他们走来,宛如一本翻不开的厚重书本。
等到人走近了,乔韵才勉强认出来他,结结巴巴学着赵衡喊:“哥……”
她其实根本没记住承绰的名字,他实在太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到离开也不会有人注意、在意,安静到似乎留不下存在过的痕迹。
承绰整个人像绷紧的皮革。他有着极具攻击性的一张脸,每一根线条都利落冷硬,眉骨优越,往一双死火山口似的毫无波动的眼眸前投出深深阴影。鼻梁如陡峭的山脊,嘴唇薄而锋利,宛如刀锋。
然而人却是缄默的,沉寂的,几乎透明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乔韵是谁,只是淡淡点头,而后往旁边让了个道。
乔韵还有些尴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朝晕却已经推着自行车进店了,抬头和承绰言简意赅道:“链子掉了。”
承绰又淡淡点头,屈膝下蹲,有冷冽的花香漫进鼻腔里,几乎把他所有感官填满了,他如被击退了般的后退一步,而后若无其事地查看链子的问题。
很简单的小问题而已。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开始修理链子,朝晕看了半天,觉得有点眼花缭乱,于是闭上眼睛,认真地做起来眼保健操。
承绰把链条挂好之后又转了转脚踏测试,确认链条啮合平稳之后就收回了手,站起身,看向朝晕,结果她在做眼保健操,没看她。
承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声音吞了下去,又看向乔韵,结果乔韵背对着她拿着一张英语书单词表闭眼狂背,压根没理这边的情况。
承绰:……
他又面向朝晕,扯下手套,想扯扯她的衣服让她看过来,但是看着机油斑驳的手,他又沉默地套回了手套,吸了一口气,蹲下去,漫无目的地检查朝晕的车有没有其他问题。
等到细致地看完一遍也没发现问题,于是他又起身,这次准备张口说话了,哪成想一转身就对上朝晕清亮的眼睛,他的话又噎了回去。
“修好了吗?”朝晕也蹲下去看,感叹:“比我想象中慢一点点呢。”
乔韵听到声音,停止背书,看看天色,点点头:“嗯,是有一点点慢。”
承绰:?
他板着脸看朝晕,看得她眼睛眨巴眨巴的,最后也只是伸出手,比了个“3”。
朝晕上道地问:“三块钱?”
承绰点头,把手套收回口袋里。
朝晕从书包里掏出来自己的钱包,递给他一张纸币,五块钱。
他的手在裤管上蹭了蹭,最后沉默地接过这张钱。
粗糙的、机油深深的手,柔软的、细腻冷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