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晕接过他手上的酒,象征性地抿了半口就放在桌子上,贺沣不满意,又劝,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朝晕悠哉悠哉地把剩下的酒横浇在地板上,而后似笑非笑地看他:“不喝。”
她垂眸,愉悦道:“不过拿来祭奠祭奠我爸妈也挺好。”
贺沣还没来得及生气就懵了:“你爸妈?”
朝晕抬眸,眼睛亮得让人觉得一阵阴寒:“死了。”
说完这两个字,她又无聊地摆开头,听身边的女孩子唱歌。
贺沣好像被镇住了,有一阵没找到她说话。朝晕跟着唱了几首歌,没过一会儿,有人敲门,开了门后,一群各色各样的男模鱼贯而入。
经理堆笑和千喜攀谈了几句就离开了,包厢里很暗,门又开了一次也没人发现,朝晕眯着眼仍然看不清男模长什么样,却看得出个个身材都是极品。
千喜对着朝晕扬了扬下巴,霸气侧漏:“朝晕,喜欢哪个!尽管选!几个都行!”
朝晕仰着头靠在沙发上,乌发铺散如瀑布,笑出声了,光打在她高挺的鼻梁上,漂亮得惊心动魄,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姐,我对这个可没兴趣,”朝晕坐起身,摆摆手,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你们玩就行。”
“对啊,”贺沣笑:“千喜,你这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吧?”
这是千喜专门为朝晕准备的,没想到她不要,一时间有些郁闷,和贺沣呛了两句,开始耍赖:“我不管!你最起码选一个!你选了就知道有多好玩了。”
朝晕半阖着眼,容色怠惰,眼睛像蒙了灰的玻璃——出于无聊的涣散。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却几近于刻薄的哈欠。
她随意地扫视他们几眼,正准备随便挑一个,却突然停住、坐直、眯着眼睛朝一个方向观察了好久,笑容突然扩大,素手一指:“要他。”
太暗了,没人看清她具体指的是谁,男模们还在面面相觑,却已经有一个人从人堆里毅然向朝晕走去,步伐坚定而不容迟疑,让人不得不怀疑——
朝晕刚才就算指的不是他的方向,他也会走上前的。
男人的身材比例异常优越,随意的穿着更是为他添上了一笔神秘感。他的气质格外特殊,像是在一众光彩照人的宝石里混杂着的玻璃石头。
坚硬、清新、冷调、格格不入。
还没等他站定在身前,朝晕已经先一步拉他的手腕,他没有防备,直接跌坐在沙发上,他的肩膀挨着她的,炙热、克制、渴望。
朝晕选过了,剩下的就不难了,大家慢慢玩开,也没有人特别紧张朝晕了。
男人一直没有说话,拉着朝晕的手腕,咬着唇在她掌心写了个“你”字,但是又不知道要写什么。
你骗我?
你好多张面孔?
但是这哪里是骗呢?他只觉得窒息、难受,他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孤立无援的、离掉下悬崖只有一步之遥的、带着生涩的圆滑的她。
让他,好难受,好难受。
他觉得她在他面前是真实的,在他们面前也是真实的。
一个温柔的,一个刻毒的;一个向阳的,一个求死的;一个暖调的,一个阴冷的。
唯一的变量,是他吗?
谈撰不敢猜,怕自己想多,于是写下“你”后,迟迟不再继续写。
朝晕反而拉过他的手,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我很好。
又写:不用担心我。 我们一起走,好吗?
最后一笔落下,一个话筒递到朝晕面前,是贺沣递过来的。他邀请:“一起唱个歌?”
朝晕看向屏幕,是一首粤语情歌。
她拒绝:“听不懂粤语,也不会唱。”
贺沣不在意:“没事,普通话也一样。”
朝晕收回笑容,咬紧字眼:“不唱。”
贺沣被屡次拒绝,脸色有些挂不住了,然而还没等他放狠话,朝晕已经拉着旁边的男人站起身,对着千喜致意:“姐,我们两个走了。”
千喜眨眨眼,没想到进展这么快:“啊?……哦,行,注意措施啊。”
谈撰没听懂什么是注意措施,朝晕已经说“好”了,拉着他往门口走去。
贺沣拉下了脸,伸手要拦,却又被经过的朝晕不小心踩了一脚,顿时疼得全身都要蜷缩起来。
他不死心,张嘴要说话,朝晕身边的男人却猛地回头,眼眸恶狠狠地锁了他,活生生的一匹狼崽子,让他出于本能地噤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刚进六月,晚上的风温凉,谈撰刚出店的时候就打了车,生怕朝晕后悔了不准备走似的。
两个人并排坐在后面,车窗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风吹进来,把朝晕的发丝吹得有些乱,谈撰就一丝不苟地又把她的头发捋顺,再吹乱,再捋顺。
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清凉的风拂上谈撰的面颊,他又想到刚才包厢里她的模样,以及——他如果不跟来的话,她真的会随便选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起喝酒吗?他甚至不确定起来,她指着他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认出来他?
有很多酸涩的、痛闷的情绪钝在胸口,如同锈迹斑斑的雨渍。
“在想什么?”
思绪抽离,朝晕在和他说话,他回过神,慌忙找了个借口:“在想,你真的听不懂粤语吗?”
朝晕斜靠在座位上,半靠着门,侧着身望他。她的眼睛像深潭,却是热的。
她弯唇,轻声说:“听不懂。”
谈撰突然涌上来了一股子冲动,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耳膜鼓起来似的,让他只能听到自己打鼓的心跳声。
他俯身捧腮,车窗外红灯从他身上一晃而过,好像他被划开了一下,鲜血淋漓了一瞬间,他想明白要说什么了,张嘴,低声,粤语的音节裹了一层沙哑:“我钟意你。”
很轻很轻,咕哝似的,他也没想让朝晕听清,只是想说出来,说给自己听一听。
朝晕看着眼前的椅背,似乎在发呆,没听见他说话,谈撰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满上来一股酸。
车外绿灯从朝晕身上一晃而过,她这棵枯木被划开,森绿的树长了出来。
她笑:“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