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州城没有如预想般的被打开城门。
蒙军匆匆集结没有任何攻城器械,攻城的骑兵只能在抛射了最后一轮箭雨后选择后撤。
蒙古大汗的金帐内,数盆炭火在熊熊燃烧,驱逐着开了早春的寒意,却难以驱散彻辰汗心中那隐藏的忧虑与迷茫。
从年前破关攻入大明,一路之上可谓顺风顺水,予取予求,特别是攻破太原后,兵锋直抵沁州,威逼潞安府,大有一举拿下整个山西之势。
蒙古与大明交战两百年,也一直被压着打了两百年,此乃前所未有之大胜。
太原仓中存贮的数十万石粮食,劫掠的海量金银和人口,无不让彻辰汗的个人威望达到了顶峰。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已经成为了蒙古真正意义上的大汗,重铸了黄金家族的荣光。
可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声势浩大挟裹了十余万精锐边军的盟友,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县令所败。
十余万的盟友,转眼间又门庭一改,成所谓定国军的明军主力。
离了个大谱!
彻辰汗亲率全部兵力兵围静乐,就是要趁其立足未稳解决了这个麻烦。
可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城,居然硬生生拦截了将近十天。
后来虽然有了静乐城下之败,彻辰汗也并未灰心丧气,而是立刻带领大军将这次的战果护送回草原,选择落袋为安!
彻辰汗对此信心十足,毕竟论野战,失去火器的明军,早已不是蒙古骑兵的对手。
事实也正如其所料,明军只在后面数十里远远跟随,根本不敢接战,
然而等大军进了大同后,战事却渐渐起了变化。
通往草原必经之路的得胜堡,竟是大同总兵官张之极亲自坐镇,数万明军三堡互守,更有两万铁骑随时出击。
彻辰汗率领大军打了数日,仆从军死伤极大,根本打不下来。
太原有杀虎口卫阶那个杀星在,他根本就没想过能短时间拿下那个大城。
明军主力在郭桓的指挥下,分散合围却又互为犄角,难以单独突破不说,最可恨的是并不主动求战,一城一堡缓缓逼近,已经大幅压缩了蒙军的战略空间。
“难道真的要抛弃这些粮食物资,轻骑回返?”
彻辰汗下意识的攥紧腰间刀柄:“不,绝不!”
蒙古草原这次的白灾太可怕了,大雪足足下了一个月,平地雪深数尺,过冬的草场尽数被埋在雪下,牧民只能含泪大量宰杀牛羊。
而牛羊,是草原人的命脉。
一旦没有这些粮食物资,他都不敢想象大草原会是何等惨状。
“长生天啊,保佑你的子民吧”
也许是冥冥中真的有神灵听到了他的祈祷,马匹嘶鸣之声传来,帐帘一挑把都儿单膝跪地,将手中竹筒高举,兴奋道:“大汗,那陈牧果然派出了传信兵去求援,我军抓了其中一人,从中搜出了调兵回援的军令,请大汗过目”
彻辰汗赶紧接过竹筒将里面军令展开,霎时间转忧为喜,扬天大笑。
“哈哈哈,陈牧小贼,你中计了!”
在场的诸部头领也纷纷起身,接过军令一一传阅,纷纷露出狂喜之色。
这次集合了能调动的五万骑,蒙军孤注一掷的同时也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能趁着明军大乱军心不稳,一举攻破其中军最好。
若不能,便围点打援,各个击破。
平原野战,蒙古骑兵天下无敌!
别说明军中没有了郭桓居中调度,就是那老头还在,又能如何!
彻辰汗猛然间抽出弯刀,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各部头领,近乎声嘶力竭般的狂吼:“诸位,胜败在此一举,随本汗出征!”
“不破明军,誓不回转!”
“杀!”
“杀!”
“杀!”
“杀!”
..........
定国军中除了陈牧这个大帅外,设有十八路参将,六位游击将军。
虽然在朝廷品级上差了一层,但是内部并无高下之分。
这也导致了如果几路人马联合行动,会产生一个指挥权上的问题。
在一次军议上,郭桓对此就曾建议每四路设一个参将统辖各路,这样可以充分调动各路人马,不过这个很有必要的建议被陈牧当场给否了。
“定国军的全称是皇家定国军,他的真正统帅有且只有一人,那便是当今陛下,我陈牧只是奉陛下之命,暂时领军出战,如何能擅改军制!”
郭桓无言以对,监军李和更是当日就飞书报与了司礼监,摆到了皇帝案头。
景运帝龙颜大悦,追着户部给定国军发军饷和抚恤……
陈牧的理由找的无懈可击,但本质上是因为他暂时还不想在定国军中,出现除他以外的另一个声音。
定国军虽然底子是原大同边军,可经历叛而又降后重新打乱重组,本质上便不再是原本的边军,而是陈牧用皇家的名头,大明战时山西巡抚的权利,以募兵制招募的募兵,或者说是暂时的私兵!
因这个转变的速度太快,天下大多数还未反应过来,可本质就是如此。
故而陈牧要趁着如今朝廷还未插手之时,将自身烙印彻底打入每一个定国军士卒的心中。
譬如定国军中将士,只称呼他为大帅,而不是巡抚。
譬如在户部钱银未到时,便调动从吉王和薛家那抄来的银子给定国军发军饷和抚恤。
譬如虽然郭桓从头到尾参与了定国军的组建,并一直受其指挥,可陈牧并没有把郭桓放到定国军的名册之上。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经过计划中的种种手段,使他哪怕没有军权,依旧对这支军队保有绝对的掌控!
陈牧的这个私心,差点害了整个大军。
这次郭桓所定的十路并进之策,有两个军是由四路人马组成,其中胡慎之,宋疆,徐应奎,傅聪四人这一军组成最为复杂。
胡慎之是原振武卫出身,一年多前才被调入的大同边军,后来因为这一点,被陈牧给保了下来。
宋疆原本是翁行铠的心腹,第一批附逆的将军,按理是必诛之列,可其幼妹机缘巧合之下,嫁给了兵部尚书陶誉的内弟冯道冯元景,而这个冯道与陈牧的岳父苏昙又是同年好友。
徐应奎,是当日大同惨案少数的幸存者,性情粗暴,直来直去。
傅聪是云川五卫的三位幸存卫指挥使之一,为人深通兵法,研读经史,乃是有名的儒将。
四人因为出身,经历,性情种种原因,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原本因为有郭桓的命令不断传达,四人各忙各摊总还能齐心把事办了。
结果蒙军连破两道防线兵锋直抵应州的消息传来,四人之间的表面和谐被彻底撕了个粉碎。
关于是否立刻救援这事,互相谁也说服不了谁,吵的不可开交。
傅聪:“郭帅曾有严令,我军当以固守为要。如今未有军令传达,应州情形如何都是未知,贸然回援恐中调虎离山之计。”
话音未落,徐应奎已然拍案而起,甲胄铿然作响:“放屁!郭帅在应州遇刺,生死不明,城中必然大乱,如今蒙古大军兵临城下,城中只有高宁赵承武等一万人,如何抵挡!一旦应州被破,这个罪责你能承担的起么?”
“哼,一介莽夫!”
徐应奎立刻回怼:“你这个懦夫!”
胡慎之气的敲着着军案怒吼:“都闭嘴!如此大放厥词,成何体统!“
宋僵:“嗯,胡参将说得对”
三人齐齐怒视宋疆:“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
宋疆也那么大人了,也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将军,哪受得了这个当面羞辱,登时被气的脸红脖子粗,青筋蹦起来多高,切齿道:“你,你们!”
胡慎之没搭理快气炸的宋疆,使劲揉了揉眉心:“傅参将说得有理,未有新军令传达之前,还是按章程办事的好”
徐应奎和宋疆对视一眼,瞬间又结成统一战线,宋僵一步站到徐应奎身侧,冷笑连连:“两位如此怯战,还当什么将,领什么军,回家抱孩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