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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娘带着秋儿回了西厢房,秋儿心下憋着气,觉得郎君是不识鱼目与明珠,自家小娘是明珠,那吴小娘就是鱼目石。

蘅娘见她鼓着脸,气鼓鼓的模样,奇道:“谁又惹你了,气成这样?”

秋儿本来想抱怨几句,但又不想蘅娘听了难受,就道:“奴婢是气自己,方才进门的时候,踩着了新做的裙子。”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没看路,抬脚过门槛的时候,确实踩着自己的裙摆了。

蘅娘听了,没好气的笑道:“你呀,自己还跟自己怄气,不过是踩了一下,用水洗洗就行。”

秋儿讪笑,忙说是自己笨手笨脚的。

蘅娘就道:“你去整理床铺吧,我看会儿书。”

秋儿应了,去铺床,蘅娘坐在窗前,现下天光昏暗,点了两根蜡烛,才亮些。

蘅娘拿着书册,翻了两页,就有些出神,思绪飘忽了那日,自己再去求见杨夫人的时候。

刚来并州的时候,蘅娘便去求见杨夫人。

当初,郎君纳自己入门,便是为着杨夫人,想让自己讨好杨夫人,自己也有心亲近,毕竟杨夫人身后,站着的可是弘农杨氏与并州李氏。

第一次上门,夫人拒绝了,只言自己喜清净。

蘅娘被拒,没有气馁,又着人打听了杨夫人素日里的喜好,得知杨夫人喜好诗词,便写了一首诗,叫人呈递上去。

杨夫人看了她诗,不似一般女子,喜好写闺怨,写的是从蜀地到并州沿路的山水,杨夫人这才开口叫她进了院子。

本以为夫人会像其他人那般,好奇自己为何穿男装,蘅娘都已经准备好说辞了,只待杨夫人问了,自己便将自己的大志说出来,以求能让夫人另眼看自己。

不想,夫人不曾对自己的着装有任何的话语,反而询问自己,蜀地与并州的风土人情。

杨夫人脸上带着浅淡的笑,问道:“我曾听闻过芙蓉城的木芙蓉极美,花开时似锦缎一般。”

蘅娘回道:“木芙蓉之美,不似牡丹雍容,芍药妖冶,更像是娇俏女娘,娉婷袅娜,妾来并州的时候,带来了一袋木芙蓉的种子,愿意献与夫人。”

杨夫人轻轻摇头:“罢了,你从芙蓉城带来并州,想来是你的念想,我又何必夺你念想,而且,橘生淮北为枳,木芙蓉应该开在温暖的芙蓉城,不该开在这冰天雪地的并州。”说着话,杨夫人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的积雪,婆子们正拿着木铲,清理这些积雪。

衡娘听了这话,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杨夫人回过神来,笑着道:“年岁大了,注意力就不大集中了。”

蘅娘回道:“是妾打扰了夫人。”

杨夫人看向蘅娘,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你穿着男装,为何还要称妾?既称妾,为何又不穿罗裙?”

蘅娘听了此话,就回道:“蘅娘称妾,是因着蘅娘是女娘,蘅娘着男装,是想如男子一般,做一番事业,想要像世人证明,女娘也能像郎君一样成大事。”

蘅娘说完这些,等着杨夫人的反应。往常,自己也曾对一些夫人、小姐提起这些,她们的眼里或是惊讶,或是轻蔑……有些人,嘴上说着赞扬的话,侧首的时候,却带着嗤笑。

蘅娘一直在寻一个知己,但知己难求。

但是杨夫人的反应,却出乎了蘅娘意料,她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嘲笑,神色也如常:“你心有大志,只盼着,你记着自己的志向,不要沉沦于后宅情爱。”

杨夫人的反应确实出乎了蘅娘的意料,蘅娘忍不住道:“夫人不觉得妾身的想法出格吗?”

杨夫人道:“有甚出格的?男子也罢,女娘也罢,都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欲望,有自己的想法,有渴求功名出人头地的,就有自甘平庸,庸碌度日的,有心有大志想着济世救民的,就有为了活下去出卖一切的,各色各样的人,才汇聚而成这烟火人间。”

说罢,杨夫人再看向蘅娘,她有一双很有神的眼睛,目光如炬:“你想要成大事,便以男装示人,这是你的抉择,你认为这样是正确的,旁人也不能置喙什么。”

蘅娘听了此话,没听出认同之意,忍不住道:“难道夫人也不赞成妾穿男装吗?”

“你为何穿上这身男装?是觉得穿上了这男装,那些男人就会将你当成同类?接纳你吗?”杨夫人的问话有些尖锐,戳中了蘅娘心中最痛之处,她清楚的知道,即使自己穿上了男装,那些郎君也并不将她视为同类,只将自己做玩物,不曾正眼看向自己,给予应有的尊重,包括李二郎。

蘅娘面色难堪,垂下头,有些不甘的回道:“至少这样,我能最快的融入他们,最初的时候,他们即使嘲笑、不屑,但后面,依旧认可了我。”

杨夫人轻笑一声:“他们是认可了你,还是认可了这身衣裳?你想要的,是像男子一样去掌控权势地位,还是以女子之身去掌控这些权势与地位?”

“我……”

蘅娘正欲回她,杨夫人却竖起手指,放于唇上,阻止了蘅娘的回话,杨夫人道:“不要着急回我,回去好好想想吧。”说罢,就叫身边的丫头送客。

蘅娘只得离去,在回去的路上,不断的回想杨夫人的话。

她走后,杨夫人身边的嬷嬷道:“夫人很喜欢这丫头吗?今日还特意出言提点她?”

杨夫人脸上的笑落下,神色淡淡的回道:“算不得提点,不过是想起当年的自己。”

听她这样说,嬷嬷也想起了当年之事,出声宽慰道:“当年之事,都已经过去了,夫人何必再自苦?”

杨夫人听了这话,单手撑着头,靠在了软枕上,阖上眼,没有回话。

嬷嬷知趣,不再多言。

蘅娘回去后,闭了门,一日一夜,滴水未沾。

想了许久,回想自己之前在蜀地的所作所为,想起那一日,族老于祖父逼迫自己让权阿弟,又想起杨夫人的问话:自己究竟是想像男子一样掌权,还是想以女子之身掌权?亦或者,男子、女子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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