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断掌的伤势,在本质上几乎等同于无。
无论是他自身,还是周牧,都未曾将此视作真正的困扰或干扰。
那点皮肉之苦与微不足道的能量损耗,在一位掌控“创世神力”的存在面前,连微风拂面都算不上。
所以,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
唯一的变量,是周牧那“美人计”的贯彻变得更为主动,或者说,更具“侵略性”。
从最初的精心准备餐食与献策献计,悄然升级至细致照料人皇的日常起居。
温言软语,体贴入微,那份温婉与聪慧编织的无形之网,似乎正慢慢收拢。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燧人氏这具凡躯,实在太老了。
在洪荒这片修行者的沃土上,灵气充盈,天材地宝俯拾皆是,连一头懵懂野兽呼吸间都能延年益寿。
寿元枯竭、自然老死,对这里的生灵而言,几乎是个陌生的概念。
习惯了力量永恒、生命漫长的视角,他们下意识地忽略了“人皇”这个位置本身所承载的残酷枷锁。
——不得长生。
……
又是一日清晨。
石屋内光线熹微。
星期日如同往常一样,于简陋的石榻上缓缓睁开了双眼。
然而这一次,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如同冰冷的铅块,死死地压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每一寸骨骼都像是灌满了锈蚀的沙砾,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酸楚与无力。
连抬起眼皮这样微小的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眩晕。
心脏在胸腔里迟缓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伴随着肺叶艰难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他明白了。
这具承载了“薪火”、维系了人族百年强盛的凡躯,已然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
大限已至。
一丝释然,混杂着些许尘埃落定的平静,在他心底泛起。
并无多少不甘,也谈不上遗憾。
人族已然崛起,气象已成,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蝼蚁。
下一任“薪火”的传承者——神农氏,足以接替人皇之位,守护族群。
只要洪荒顶层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能够维持下去,不再爆发席卷天地的恐怖战争,那该死的轮回便不会轻易启动。
一个相对稳定、可以孕育“未来”的墟界,似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就在这弥留的思绪飘荡间——
“咚咚咚——”
一阵轻柔却清晰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石屋内的死寂。
星期日艰难地转动脖颈,喉头滚动,发出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进……”
木门被轻轻推开,周牧端着依旧温热的药膳,身后跟着一脸好奇的蚊蚊。
清晨的光线涌入,照亮了石榻上那枯槁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瞬间凝固!
“人皇阁下?!”
“人皇???”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
不是……哥们儿?!
玩真的啊?!
真就给自己锁死了寿命大限,一丝生机都不留?
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
星期日看着她们脸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震惊与不解,牵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无力的苦笑。
“此般作为……咳咳……”他喘息着,目光直视周牧,“……能否……证明在下之心?”
周牧深深地看着那双眼睛。
那里面没有对死亡的不甘,没有对力量的眷恋,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与坚持,以及对眼前之人能否理解的最后探询。
那份纯粹到近乎固执的信念,像一面镜子,瞬间映照出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处心积虑的“美人计”是何等的……腌臜与不堪。
当真是……唉……
周牧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将手中的药膳轻轻放在石桌上,缓步走到石榻边,俯身问道,
“还能坚持多久?”
星期日感知着体内飞速流逝的生命力,苦笑更深,“大概……半日吧。此身……已半步踏入死境。”
周牧沉默着,目光在那张布满岁月沟壑、却依旧带着人皇威严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最终,他收敛了所有刻意的温婉,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郑重语气说道,
“燧人钻木,薪火相传。”
“你……无愧‘燧人’之名,亦不负人族之皇。”
星期日闻言,苍老的脸庞上竟浮现出一丝孩童般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
他努力提气,声音虽弱却清晰,
“莫要……再恭维了。”
“时间……不多,尚有要事吩咐……”
他喘息片刻,目光转向周牧,
“请仙子……帮我传唤……长老们……还有……继任者!”
周牧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劝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转头对蚊蚊道,
“按人皇说的做吧。”
蚊蚊点头,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见,去传达这沉重而紧急的旨意。
不多时,简陋的石屋内便挤满了人族的核心高层。
长老们神色肃穆,各部首领面露悲戚。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压抑,所有人都意识到,那位带领人族走出炼狱、点燃文明星火的伟大领袖,即将……魂归天地。
然而,星期日却仿佛并未被这悲伤的氛围所裹挟。
他强撑着精神,依靠在周牧及时递来的软垫上,声音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人皇威严。
他事无巨细地交代着未来的规划——
“农桑为本,需精研育种、深耕之法,不可仅靠天赐。”
“扩张版图需审时度势,可与邻近弱小种族合纵连横,共抗巫妖压力。”
“婚丧嫁娶,乃人伦大礼,务必完善律法,摒弃过往“敲闷棍”便算结缘的陋习,需有聘礼、婚书、见证,使之文明有序。”
“族内纠纷,当设长老会仲裁,不可私斗。”
“孩童教化,当立蒙学……
一桩桩,一件件,从族群存续的大计到细微之处的规范,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位聆听者的心头。
众人屏息凝神,强忍悲痛,将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入灵魂。
直到——
他的目光,缓缓投向了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两位“少年”。
第一位,正是当年那个在绝望中磨制石针、立志尝百草为人族祛除病痛的医者少年。
如今,他已是金仙境界,被族人尊称为——神农氏。
而第二位……
星期日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位黑发黑瞳、气质沉静内敛的年轻人身上。
他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却难掩一丝复杂的情绪,
“伏羲氏……”
他唤出这个名字。
“吾欲立神农氏为当代人皇,继‘薪火’之位……汝,可会心生不忿?”
伏羲氏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躬身行礼,
“吾皇明鉴!神农兄心系苍生,尝百草而不惧毒苦,其志其行,伏羲心悦诚服!吾愿倾尽所能,辅佐神农兄,共筑人族根基,护我族群万世安宁!此心天地可鉴,绝无半分不忿!”
星期日看着他坦荡的神情,沉默片刻,又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吾曾下令,不准你以真面目示人……长久以来,你需覆面而行……对此,你可曾心生怨怼?”
“并无!”伏羲氏回答得斩钉截铁,“晚辈深知吾皇深意!此间天地,妖族天庭之上,尚有一位名唤‘伏羲’之妖皇!”
“吾皇此令,一为避嫌,免生无谓争端。”
“二为庇护晚辈,使我不至因同名同貌而招致灾祸!”
“吾皇用心良苦,伏羲感激不尽,唯有谨遵教诲,岂敢有丝毫怨怼之心!”
星期日听着这通透的回答,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怎么说呢?
若论才学之广博、智慧之深邃、意志之坚韧、乃至那份天生的领袖魅力,伏羲氏确实远在性情敦厚、更专注医农的神农氏之上。
他几乎就是完美的人皇继承者模板。
但……
唯独他这张脸……是真让星期日放不下心!
是的,这位人族伏羲氏,顶着一张与周牧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与妖族那位高高在上的妖皇伏羲,如出一辙!
画面之外,窥视着这一幕的众人,瞬间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状态。
不是……哥们儿?!
这剧情还能再抽象点吗?!
我们这边还没从周牧色诱人皇的离谱操作里缓过神来,你这又整出个顶着周牧脸的分身\/化身\/时间剪影?
这墟界到底有多少个“周牧”在到处溜达?!
事实上,不仅画面外的众人懵了,石屋内的周牧和蚊蚊,在伏羲氏踏入房间、露出真容的一刹那,也直接僵在了原地!
蚊蚊内心疯狂刷屏。
牧宝你可太会玩了!
这墟界怕不是有十分之一的生灵都是你的神性化身在cosplay吧?!
而周牧内心的惊涛骇浪则完全是另一个方向。
这特么谁啊?!
怎么顶着我的脸?!
哥们儿根本没分过人族伏羲这个分身啊!
妖族那个伏羲妖王倒是我弄的,那是为了陪伴母亲所构筑的时间剪影……但!这特么又是哪路神仙?!’
此刻的星期日,自然无法知晓周牧心中的翻江倒海。
他现在心中充满了懊悔。
他已经能确定,眼前这位伏羲氏少年,绝非记忆中那个坏得脚底流脓的“妹夫”周牧,而是一个独立的、有着自己灵魂与志向的人族!
但长久以来,自己因那张脸而产生的先入为主的偏见和冷落,却是实实在在的。
想到这里,星期日强撑着最后的气力,努力坐直了些,对着伏羲氏微微颔首,苍老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歉意,
“伏羲……吾……吾平日待你,多有偏颇,失之公允……咳咳……还请看在吾……行将就木的份上……莫要……莫要记恨于心。”
伏羲氏闻言,慌忙上前一步,半跪在石榻旁,语气真挚而急切,
“吾皇!切莫如此言说了!若非吾皇往日严加管束,令晚辈戒骄戒躁,沉心修行,晚辈断无今日之微末成就!”
“吾皇教诲,字字珠玑,伏羲铭感五内,感激尚来不及,又怎敢有半分记恨之心!”
看着少年眼中毫无作伪的真诚,星期日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环视着周遭一张张悲伤却坚毅的面孔,目光扫过这间凝聚了他百年心血的简陋石屋,眼底充满了无尽的感慨。
这便是人族啊……历经磨难却生生不息,代代皆有贤者辈出。
“且……去吧……”他疲惫地挥了挥仅存的左手,“吾之嘱托……已毕……未来的路……便要尔等……自己走了……”
在众人依依不舍、饱含热泪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强令所有人退出了石屋。
只留下周牧与蚊蚊。
“要……走了吗?”周牧看着石榻上气息越发微弱的身影,轻声问道。
那刻意维持的温婉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
星期日极其艰难地感知了一下体内彻底枯竭的生命之火,缓缓地点了点头。
“时辰……已到……若再强撑……便违背了……吾定下的规则……”他喘息着,浑浊的目光却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无比锐利,紧紧锁住周牧,
“仙子……此刻……可愿……信任……在下之目的?”
周牧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人皇虽口称寻人,然在这近百载光阴中,未曾动用过人族一丝一毫之力去搜寻,亦从未以此为由干涉族务。”
“你只是……默默燃烧己身,维系着人族存续之火不熄。”
“故此,我心中便有了些微想法。”
他顿了顿,直视着星期日即将熄灭的眼眸,
“或许,人皇初临此界之时,心中所想确为寻找某位至关重要之人。”
“然,在目睹此间人族挣扎于炼狱、沉沦于绝望之后,人皇改变了想法。”
“你放下私念,甘愿化身凡躯,忍受寿元枷锁,所求者……不过是替这蒙昧族群,于洪荒绝境之中,争一条活路出来,搏一个未来之机。可对?”
星期日闻言,双眼猛地光彩!
他激动地想要说什么,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随即,在周牧略带错愕的注视下,他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抓住了周牧的手掌!
“知我者……蜉蝣仙子也!!”他声音嘶哑,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畅快“仙子……当真……吾之知己也!”
周牧手腕被攥住,只觉一股寒意和尴尬顺着接触点蔓延。
他不着痕迹地往回抽了抽,却发现那枯瘦的手竟爆发出惊人的执拗,一时竟未能挣脱。
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姿势,眼角余光狠狠剜了旁边努力憋笑的蚊蚊一眼。
星期日此刻却沉浸在“得遇知己”的激动中,浑然未觉两人的微妙反应,自顾自地抓紧时间说道,
“两位身为……观测者……自然……知晓墟界之轮回……”
“此间真相……受限于规则……吾无法……诉诸于口……但……但可告知二位……原理……”
他喘息着,神色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墟界的轮回……基于某种「结局」!”
“吾之所为……除助人族……改善处境……亦在维系平衡……阻止战争……”
“只要……洪荒……或未来六道……不再破碎……轮回……便不会……继续……”
“墟界生灵……便可奔赴……「未来」……”
“切记!未来……至关重要……眼前一切……不过……过眼云烟……”
说到此处,他的气息陡然急促起来,声音也变得更加微弱飘忽,仿佛随时会断线。
“我们……终将在……未来……相遇……”
“仙子……”他死死抓住周牧的手,如同抓住最后的浮木,眼中充满了最后的恳求。
周牧感受到那生命的急速流逝,心中那点尴尬也被一种莫名的氛围感吞噬,随即强忍不适开口,“……你说。”
“我……我的家人……流落……此处……”星期日的瞳孔开始涣散,语速却因急切而加快,“……请仙子……帮我……寻找……”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那个名字:
“……寻找一个……叫做……沃利贝尔的……神明……”
“告诉祂……让「时序」……回到……正确的……位置……”
“祂的模样……很好辨认……是……一只……熊……”
“沃利贝尔?!”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在周牧和蚊蚊脑海中炸响!
周牧眼底瞬间翻涌起不可置信!
沃利贝尔?初开之雷霆?!
这不是我很久之前抄的设定吗?!
而蚊蚊的思维则瞬间被危机感占据。
糟糕!怎么把这只熊扯出来了?!
得想办法不能让牧宝现在找到祂!
画面之外,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在符玄腰间悬挂的那个毛茸茸的熊熊玩偶上!
沃利贝尔:“……”
它那双纽扣做的眼睛仿佛都瞪大了几分,整个熊僵在符玄的腰带上,内心疯狂咆哮。
沟槽的星期日!
谁他妈能想到看个历史回溯录像也能直接掉马啊?!
这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符玄一把将玩偶捞到眼前,面无表情地与它“大眼瞪小眼”,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质问,
“你……能操控时序?”
沃利贝尔讪讪地咧了咧毛线缝的嘴,试图萌混过关,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道,
“这个嘛……咳……吾乃初开之雷霆,万象之鸣动者,稍微……嗯,稍微拨弄一下时间的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星宝和黄泉则瞬间将锐利的目光投向镜流!
镜流眉头紧蹙,眼底深处代表“奈何”神权的幽光一闪而逝,强大的感知瞬间扫过玩偶,随即冷声确认,
“不是牧。气息、本质皆独立,是单独的个体。”
黄泉和星宝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boSS\/老登假扮的……那只能说明,这墟界的水,远比她们之前想象的还要深!
想到这,她们再次将目光投向画面,试图捕捉更多关键信息。
然而,石屋内的对话,已然抵达终局。
星期日留恋地最后看了一眼这承载了他百年奋斗的石屋,目光最终定格在周牧那张令他心境复杂难言、此刻却又觉得无比契合的容颜上,然后,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气息,彻底断绝。
他死了。
以燧人氏的身份,走完了属于人皇的最后一程。
周牧看着石榻上那再无生息的身影,神情微微一滞。
那紧握着他手腕的枯手,也无力地滑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算计、利用、惊讶、愧疚,最终都化作一丝沉甸甸的敬意。
他默默起身,对着这位为异族倾尽所有、燃尽自身的人皇遗骸,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礼。
蚊蚊看着周牧的动作,也同样庄重地施了一礼。
只是,她头顶那代表心绪的莹白符号,却不受控制地、悄无声息地闪烁变幻着,最终定格为一个极其欢脱、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 (★w★)!
嘻嘻!哥哥终于死了!
在牧宝定下的规则下,没有人能真正回到过去干涉历史!
哥哥想回来,只能用替换历史人物这种笨办法,而且降临点完全随机,风险极高!
这下好了,这次轮回结束,老哥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算是彻底来不了咯!
安全!
然而,蚊蚊的窃喜甚至没能维持三秒——
就在燧人氏气息断绝的下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凌驾于时空之上的磅礴伟力,毫无征兆地从那具枯槁的尸身中轰然爆发!
璀璨的神光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屋,将一切都渲染成纯粹的金色!
光芒中心,一个身影由虚化实,缓缓凝聚!
白发如雪,金瞳如炽!
脑后一轮象征着“顶点”、由无尽流变与熵之伟力凝聚而成的璀璨神环缓缓旋转,散发着令洪荒法则都为之颤栗的至高气息!
正是星期日的真身!
此刻的他,带着一种跨越时光的从容笑意,目光温润地看向周牧,朗声开口,
“仙子莫要难过!”
“此身虽逝,不过暂别!”
我们……” 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终会在未来相遇!”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带着某种承诺般的坚定,
“到时,我定不负仙子心意!”
周牧完全愣住了。
让他震惊失神的,并非这力量和某种“基石类”的气息,也非那“定不负心意”的惊悚承诺。
而是——这张脸!
这特么不是星期日吗?!
未来?!
逆转时空?!
找人?!
知更鸟?!
卧槽!!!
无数线索在周牧脑海中瞬间串联、碰撞、引爆!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他猛地转过头,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后的极度荒谬的目光,看向旁边已经彻底石化的蚊蚊。
星期日见周牧突然这么大反应地看向蚊蚊,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这一看,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蚊蚊头顶,那代表心绪的莹白符号,正因为极度的心虚、惊恐和掉马的社死感,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闪烁变幻着:
从巨大的惊恐“Σ(°△°|||)︴”!
变成混乱的“!(;?o?)o”!
再变成绝望的“(′;w;`)”!
最后定格在自暴自弃的“(╯‵□′)╯︵┻━┻”!
这能力!这力量波动的本质!这符号变换的熟悉感!
知更鸟?!
星期日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随即被滔天的信息洪流淹没!
等等!
知更鸟临走时说的是什么?她要去陪……
陪谁?!
过去孤独的周牧?!
那岂不是……
那岂不是眼前这个顶着绝世女仙皮囊的家伙……
那岂不是!!!
无边的怒火混杂着被欺骗、被戏弄的极致羞愤,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膛轰然爆发!
他瞬间重新将视线投向周牧,睚眦欲裂,俊朗的面容涨得通红如同熟透的番茄,强大的神力波动因暴怒而失控逸散,他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发出震碎虚空的咆哮,
“周——牧——!!!”
“我艹……”
然而,他愤怒的咆哮刚刚吐出“周牧”二字,甚至连完整的“我艹”都未能出口——
嗡!!!
一股更加宏大、更加不可抗拒的时空规则之力骤然降临!
那是规则对“未来者”强行滞留“过去”的最后驱逐!璀璨的时空乱流瞬间将他包裹、吞没!
星期日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连同他那暴怒的咆哮,一同被硬生生掐断、隔绝在了“现在”与“未来”的间隙之中,没有一丝声息能真正传递到此刻的石屋内。
周牧并没有听到星期日那充满信息量的“临终”遗言,但此刻的他,凭借那真身的模样和蚊蚊掉马的反应,已然洞悉了一切真相!
他缓缓转过头,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让蚊蚊毛骨悚然的、似笑非笑的“温和”表情,慢悠悠地开口,
“说说吧,蚊砸。”
“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不说实话的话……”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底闪过一抹蚊蚊无比熟悉的、属于周牧的恶劣光芒,
“……你知道后果的!”
蚊蚊:“……”
她此刻只想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或者让哥哥再逆转一次时空把刚才的自己掐死。
谁能告诉我,机关算尽,为什么最后还是掉马了?!
这下好了,社死的不仅是我哥,我自己也搭进去了!
大型兄妹双人社死现场!
但蚊蚊哪受过这屈?她挺好面!
索性心一横,脖子一梗,直接往地上一坐,双手环抱,小脸一扭,头顶的莹白符号直接变成一个巨大的、闪烁的“?”。
装傻!
主打一个一问三不知,死猪不怕开水烫!
对此,周牧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毕竟面对的是自己深爱的妻子,而不是需要刑讯逼供的敌人,那些对付敌人的狠辣手段根本用不出来。
无奈之下,周牧也只能暂时压下心中那翻腾的、关于“大舅哥竟然是自己茶艺对象”的荒谬感和即将到来的“家庭伦理剧”的预感,将清算之日押后。
“罢了……”他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后,两人收敛心绪,默默地为燧人氏整理了一下那不太安详的遗容,使其恢复人皇应有的庄严姿态。
做完这一切,周牧才走到门边,对着外面肃立等候、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长老们,声音低沉地宣告,
“人皇……已薨。“
“请……收敛圣躯。”
……
正如星期日所预料,也如他所愿,他燃尽凡躯所点亮的“薪火”,确实为人族争得了喘息之机。
洪荒的格局,因这位突兀崛起的人皇而悄然改变。
之后数百年的时光,如长河奔流,倏忽而过。
洪荒生灵对人族的态度,从最初的漠视、轻蔑,逐渐转为深深的忌惮与警惕。
人皇的力量,以及人族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悍勇与凝聚力,都让各方势力投鼠忌器。
无人敢再轻易将人族视作可肆意屠戮的蝼蚁草芥。
巫妖二族那绵延万古、动辄毁天灭地的惨烈战争,也因这第三股力量的崛起而不得不收敛了锋芒。
战争的烈度被双方高层心照不宣地控制在一个“默契”的范围内。
他们都在暗中积蓄力量,警惕着彼此,更警惕着那看似孱弱、实则潜力无穷的人族,生怕在这无休止的消耗中,最终让这新生的族群坐收渔翁之利。
而这难得的“和平”间隙,成为了人族休养生息、繁衍壮大的黄金时代。
数百年的韬光养晦,无数代人的辛勤耕耘与血脉延续,人族终于从洪荒边缘挣扎求存的弱小族群,一跃成为洪荒大地上举足轻重的庞然大物,其人口之众、疆域之广、修士之强,已然跻身洪荒顶尖势力之列,隐隐然有与巫妖二族分庭抗礼,甚至后来居上之势。
此时,高踞人皇之位者,名曰颛顼。
这位继任者,与燧人氏的沉稳坚韧、神农氏的仁厚专注皆不相同。
他的骨子里流淌着一种近乎霸道的进取之血——非是对内的独断专行,而是对外的强硬与扩张。
即便有长老忧心忡忡地规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颛顼亦是我行我素,直指巫妖二族那看似依旧庞大、实则已被压缩得岌岌可危的生存空间。
更令人侧目的是,仿佛上天亦在眷顾这位霸道的人皇。
他所行之事,无论多么激进的扩张、多么强硬的挑衅,最终竟都能化险为夷,甚至收获意想不到的成果。
他麾下的人族修士军团,其锋芒与执行力,令洪荒侧目。
终于,在颛顼继位的第二十个年头,他对巫妖二族的生存空间压缩已至极限。
第二十五年,这位锐意进取的人皇,悍然撕毁了那层脆弱的和平表象,对人族世代的血仇宿敌——巫妖二族,同时宣战!
战争的号角再次响彻洪荒,其惨烈程度远超以往任何局部冲突。
巫族祭出了压箱底的底牌——十二都天神煞大阵,试图凝聚盘古真身,以力破万法。
妖族则布下周天星斗大阵,引动诸天星辰之力,意图湮灭人族气运。
然而,这一次,结局却与过往无数次轮回截然不同。
颛顼的霸道,不仅在于自身,更在于其深谙人心之“坏”。
他早已知晓这两座威震洪荒的绝世凶阵的存在及其关键节点。
在战争爆发前漫长的准备期里,他麾下那些同样“不择手段”的人族修士们,早已渗透潜伏其中。
贿赂、暗杀、破坏阵基、策反守卫……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不求摧毁大阵,只求在关键时刻,让这擎天巨柱崩塌一角!
效果,喜人。
当决战来临,巫妖二族依仗为最后屏障的两座大阵,竟在人族修士精心策划的破坏下,运转迟滞,威能大减!阵脚一乱,牵动全局,那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尚未完全展现,便已自溃三分!
失去了大阵庇护的巫妖二族,在颛顼指挥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无穷无尽且战意高昂的人族修士大军面前,迅速溃败。
曾经纵横洪荒的十二祖巫,半数血洒长空,身死道消;其中三位被颛顼以秘法封印于洪荒绝地;两位重伤遁走,最终归于不周山深处,销声匿迹。
而最为神秘的后土祖巫,则在此役后彻底失去了踪迹,无人知其去向。
妖族天庭更是近乎全灭。
除却那位早已超然物外的女娲娘娘得以幸存。
帝俊、太一、鲲鹏、伏羲妖皇等妖族巨擘,尽数陨落于人族修士的围攻之下,辉煌的天庭化为断壁残垣。
至此,洪荒格局彻底颠覆。
巫妖二族辉煌不再,残存势力苟延残喘。
人族,在颛顼的铁腕与“坏”手段下,登临洪荒之巅,一家独大!
……
然而,画面之外,众人目睹着洪荒鼎盛的人族气运,脸上却无一丝一毫的喜悦与波动,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
原因无他。
结局早已注定。
她们能站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观测过去,本身就证明了一件事——这辉煌的“第9999次轮回”,绝非最后一次轮回!
人族此刻的鼎盛,不过是通往最终湮灭前,一道格外耀眼的回光返照。
“为什么?”星宝小脸上满是困惑,“明明洪荒没有破碎啊?人族都这么强了,巫妖也打没了,世界好好的,怎么还会触发轮回?”
黄泉沉默,镜流蹙眉,卡芙卡眼神深邃。
这同样是萦绕在她们心头的巨大疑问。
……
实际上,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了高昂的价码。
周牧在燧人氏临终前,眼中那抹复杂难明的神色,其根源便在于此。
他曾创造过无数世界,引导过无数文明走向辉煌,其手段与成效,远比星期日此次的干涉更加精妙绝伦。
然而,最终的结局却惊人的相似——无一例外,尽数走向了崩坏与寂灭。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预见了这个结局。
一个鼎盛到没有外部敌手的族群,其内部滋生的腐朽与堕落,往往才是毁灭的真正开端。
……
某个人族修士们聚集在新建的宏伟殿堂内。
一群修士在商讨着“未来”的“宏伟”规划。
就在这看似祥和的氛围中,一个刺耳却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响起,
“诶↑吾等如今力量通天彻地,为何还要事事听命于人皇?”
“洪荒已无敌手,当是吾辈逍遥长生之时!”
此言一出,虽然立刻被群情激愤的斥责声淹没,但那名为“自由”——实则是“无上权力”与“摆脱束缚”的种子,却已悄然在无数修士心中扎下了根。
……
起初,只是一些厌倦了部族事务、身心俱疲的修士提出“告老还乡”,想要“游历洪荒,感悟大道”。
很快,这便演变成了修士们纷纷开宗立派,在洪荒各处名山大川、灵气充沛之地圈占道场,广收门徒,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与规则。
至此,人族那曾以燧人氏“律法”与“人皇”为核心的、高度凝聚的整体,彻底分崩离析,化作了无数个以宗门为单位的利益集团。
……
分割,必然带来矛盾。
财、侣、法、地——修行四大要素,成了所有冲突的核心。
资源的集中,让这些曾经为族群浴血奋战、相对朴素的初代修士们,眼神逐渐变得贪婪。
他们开始圈占灵脉,垄断天材地宝,建立只服务于自己宗门的资源体系。
最初的那一代修士,尚念及同族之情,对治下的凡人百姓还算体恤,约束门人弟子不得过分欺凌。
然而,当一代代新人成长起来,他们生来便享受着宗门带来的力量与地位,早已忘却了先辈筚路蓝缕的艰辛。
在他们眼中,自己是高高在上、餐霞饮露的修行者。
那些无法修炼、寿元不过百载的凡人,与自己根本就是两个物种!是低贱的蝼蚁!
于是,压迫开始了。
沉重的“供奉”征收,美其名曰“护佑一方”。
强征青壮劳力深入险地开采灵石矿脉,视人命如草芥。
掳掠姿容出色的凡人女子充当炉鼎或侍妾,肆意采补凌辱……
曾经燧人氏以断掌为代价所扞卫的“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的秩序基石,在短短百年间,便被膨胀的私欲与贪婪践踏得粉碎。
周牧和蚊蚊目睹着这一切,眼神从最初的探究、玩味,渐渐变成了彻底的漠然与沉寂。
甚至连蚊蚊也明白了,眼前这幅景象,不过是通往最终湮灭的必经之路。
这绝非最后一次轮回,而是又一次失败的预演。
两人再次回归了纯粹的观测者身份,沉默地注视着洪流奔涌向既定的深渊。
……
压迫积累到极致,便是燎原的反抗之火。
终于,当某位继任的、尚有血性的人皇,在目睹了子民被宗门修士如同猪狗般奴役的惨状后,悲愤地举起了“讨伐不仁,还政于民”的大旗!
战争的爆发,迅疾如雷霆。
然而,人族早已不是燧人氏时代铁板一块的族群。
宗门林立的格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弊端——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人皇的讨伐军与各大宗门的“护法”力量轰然对撞,整个洪荒都被卷入了这场惨烈程度远超龙汉初劫、巫妖决战的内战漩涡!
那些大罗,或隐于幕后享受宗门供奉的洪荒巨擘们,再也无法坐视自己的道统与利益被摧毁。
祂们纷纷下场!
近二十位大罗金仙的怒火与力量,在洪荒大地上轰然碰撞!
那是何等毁天灭地的景象?
法则崩坏,空间湮灭,时光长河都被打得断流!仅仅是大罗交手的余波,便如同灭世的磨盘,在顷刻间便将洪荒大地碾得支离破碎!
什么人族王朝,什么宗门道场,什么洞天福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脆弱得如同沙堡。
无数生灵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便在神通的余晖中化为齑粉。
人族,这个曾经登临绝巅的族群,最终为自己的贪婪与内耗,付出了全族近乎覆灭的惨痛代价!
至此,洪荒……不存。
大罗以下生灵,无论种族,无论强弱。
——皆死。
……
画面外,众人沉默的看着神性光辉再次弥漫开来。
“真为那些付出生命的人族先贤不值啊……”星宝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
卡芙卡闻言,却摇了摇头,“你错了,星。这不过是文明发展的必然性。即便创世者也无法规避的问题。”
“但这也太……”流萤讷讷了一阵,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崽卖爷田”的行为。
众人对此也都各有感触。
但此刻,她们其实更好奇,下一次轮回会发生什么?
而过去,又一共发生了多少次轮回?
……
画面中,时光长河剧烈震荡,开始不可逆转地倒流。
一切,重归于混沌未开的原点。
……
第次轮回。
混沌开辟,鸿蒙初判。
苦逼打工人于混沌中苏醒,挥动巨斧,开天辟地。
龙汉初劫的硝烟再次弥漫洪荒,龙、凤、麒麟三族为争夺霸权厮杀不休。
巫妖二族在各自的角落积蓄力量,蠢蠢欲动。
……
人族核心部落,简陋的停尸间内。
冰冷的石台上,被抛尸的少年再次睁开了双眼。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心中有了些许明悟。
随即,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怒意瞬间涌上心头。
然而,这怒意之中,却夹杂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疑惑。
“失败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虽是疑问句,却带着一种陈述的语气。
作为回溯时空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能将他的意识重新拉回这个“起始点”的力量,唯有那狗东西的轮回重置。
结局,不言而喻。
然而,就在他心中被挫败感与怒意填满的瞬间,一个陌生而疲惫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是的,你失败了。”
星期日悚然一惊!
这声音近在咫尺,他却毫无察觉!
他猛地循着声音和气息来源转头望去。
只见,在停尸间昏暗光线的角落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位少女。
她身着一袭粉蓝色短裙,粉色的长发显得有些凌乱,俏丽的脸蛋上布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霜。
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异常,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是谁……?”星期日的声音充满了惊疑,体内那属于“顶点”的力量本能地开始凝聚。
这个存在,不在他任何一次轮回的记忆中!
粉发少女看着他戒备的姿态,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淡淡的、带着无尽苦涩的笑容,
“不用对我展露敌意,未来时空的旅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星期日此刻凝重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了然与淡淡的失落:
“不过从你的表现上来看……你应当是忘掉我的存在了……”
少女眼中的苦涩更深了,那疲惫仿佛瞬间加重了几分:
“那只能说明……未来的我,终究还是倒在了……最后一次轮回的路上。”
她微微低下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随即又抬起头,笑容中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释然:
“不过……也没关系。”
“至少此刻的我还存在着,还能站在你面前,说上几句话。”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轻吸了口气,收敛了那份哀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啊……真是抱歉,自顾自地对你说了这么多。”
“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是……洪荒创世者的遗孀。”
“在过去的轮回中,和你合作过几次。”
“你可以叫我……”
“三月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