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之微还是第一次踏入杨云天的洞府。说来也巧,上月她本欲来访,人还未进门,却阴差阳错地拜了一位鼎鼎大名的师父。
这一个月来,整个封家张灯结彩,大摆筵席——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封家,竟能攀上天衍道宗的高枝,自家女儿更成了太上长老的开山大弟子。
那童子自得了这块“金疙瘩”后,便匆匆返回宗门,准备昭告天下,不日再来亲自接引徒儿入山。临行前,他还给封之微留下了不少珍贵的占卜器物。
可她始终惦记着那几枚受损的古钱。这一月里,她前后来过数次,杨云天却始终在后山未归。今日再来,远远望见洞府深处竟有袅袅青烟升起,想来是人终于回来了。
沿着缓缓开启的通道前行,她最终停在了一座清雅的竹屋前。
“今日又来,所为何事?”杨云天望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佳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他并非厌恶对方,只是深知此女乃是未来的大能,与自己本无交集,唯恐过多牵扯会扰动历史轨迹,断了自己回归之路。
封之微听到那个“又”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随即柔声道:“你答应过要为我修补钱币的。”
“我何时答应过你?”杨云天满脸狐疑,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未许下过这样的承诺。
“师父说你答应了。”封之微毫不犹豫地搬出了师父这座靠山,尽管当时童子的原话分明是:“为师给你更多更好的占卜筮具,这古钱与你缘分已尽,莫要强求了!”
“我不信童子没给你更好的筮具,为何舍近求远?”杨云天仍想推辞。
“师父是给了。”封之微挥手唤出几件宝光流转的筮具,品质显然不凡,“但不一样的!这几枚钱币我用久了,也用惯了,而且……它们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
她道出了当日与墨玖梦同行,遭墨家旁系弟子追杀,全凭古钱指引才逃入山谷的往事。虽然后来确是被杨云天所救,但这几枚钱币却在与追兵的交锋中损毁。
“若当日它们没有指引我去那里,死的或许就是我了。而它们,本可以完好如初。”她轻声说着,目光坚定,“所以,我想要修好它们。”
关于占卜筮具一事,杨云天确实颇有了解——想当年,他还曾在闹市摆摊为人卜卦算命。
卦师所用的法器法宝,与寻常修士的兵器灵器大不相同。这类关乎命理天机的器物,并非品阶越高,效用就越强。
其中关键,在于一个“信”字——你是否真心相信、信赖这件筮具。
若心存信任,即便一根茅草也能成为通灵的本命筮具;若心存疑虑,纵是神兵利器,对卜算之道也毫无助益。
因此许多高阶甚至顶级的卦师,其本命法宝仍是初入卦门时所用的那件旧物。这类筮具与卦师之间建立了难以言喻的羁绊,具有独特的成长性,即便是宗师级炼器师,也无法打造出这般玄妙的关联。
杨云天心中认可了对方的说法,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他忽又挑眉,带着几分调侃道:“不过……你是不是该称呼我一声‘前辈’?怎地一直‘你’啊‘你’的?”
不料封之微虽只是炼气修为,却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
见杨云天并未因她的拒绝而动怒,她轻声解释道:“那个叫王也的不也是炼气期么?他不照样与您称兄道弟。这说明您本就不在意这些虚礼……我只是觉得,您不像那些白胡子老前辈那般古板,所以……”
“莫非你见到其他结丹修士,也这般称呼?”杨云天追问道。
“不是的!”封之微连忙摇头,“那样未免太失礼了……”话至此处,她声音渐低,自己也意识到这话无异于承认了对杨云天的“失礼”。
杨云天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本想着让这位未来的卦道大能唤自己一声“前辈”,满足些许恶趣味。谁知对方全然不接这茬。
若换作他人如此怠慢,他或许会心生不悦。但对王也、封之微这两人,他却实在难以动怒——时空错位让彼此的关系变得微妙难言,既非纯粹的前辈后辈,也算不得平辈知己。
见杨云天低头仔细查验那几枚古钱,封之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我能像王也一样,称您一声‘洛兄’么?”
杨云天轻啧一声,摆了摆手:“随你高兴罢。”
手中的几枚古钱确实灵性大失,表面甚至浮现几道细微裂痕。
但杨云天仍能清晰地感知到,其深处蕴藏着一缕极其微弱的器灵气息——那正是凭借天地造化自然孕育而成的先天器灵。
这几日他恰好潜心钻研此道,对这般气息再熟悉不过。
之前众人还感叹这等先天器灵可遇不可求,谁知转眼便得见真容。若让那些炼器宗派的老怪物们知晓,怕是要激动得捶胸顿足。
然而,要修复这等损伤,确实如封之微先前所言,绝非易事。
依照常理,唯有两种方法:一是请炼器宗师以上的器师,以本源派蕴养手法耗费漫长时光温养其灵;二是任其自然,由主人随身佩戴数十上百年,待其中先天器灵自行修复。
杨云天心中还揣着第三种猜想——若注入一枚“夔”字符文,或可加速蕴养进程。
但此法需将符文留存十余年方能见效,他终究舍不得将这珍贵符文化作长期投入。
杨云天轻轻摇头,将几枚古钱递回封之微手中:“此事我也无能为力。不过你若能随身佩戴,待数十上百年后灵性自复,倒也不必太过忧心。”虽婉拒了对方,却还是为她留下一线希望。
“洛兄,你一定有办法的。”封之微没料到连自己最后的指望——杨云天,竟也会说出这般话语。
杨云天闻言轻咦一声,心中暗忖:对方绝无可能知晓“夔”字符文之事,为何语气如此笃定?
“我总觉得洛兄定有解决之道,”封之微轻声解释,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这种冥冥之中的感应,就像当日我依循它的指引,逃往那条看似绝路的山谷一般。况且我相信,若它真有灵性,所选之路必是‘生门’——不仅于我,于它自身,也定是一条活路。”
又是这般玄奥难解的说辞。
杨云天只觉头痛不已——这类说法既挑不出错处,又难以证伪。
而此刻的他,根本无从判断这般牵扯究竟是命运注定,还是暗藏反噬。这也正是他始终想要与对方保持距离的缘由。
“罢了,拿来我再仔细瞧瞧。”杨云天无奈叹息,终是再次将那些古钱接回手中。
杨云天凝神屏息,再度细细探查这几枚古币。
自他踏入炼器之道以来,身具先天器灵的物件,这也仅是第二次得见。说来也巧,这两件灵物竟皆呈钱币之形,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
他心念微动,索性将自己那枚“大布黄千”也祭了出来,欲将二者并置比对,探究同属先天器灵究竟有何异同——毕竟先前所见多为人为点灵所生,还从未有机会将两件自然孕育的灵物放在一处端详。
不料,就在两件灵物分别落于他左右掌心之际,异变骤生!
二者如磁石相吸般骤然贴合,随即从表面升腾起一股玄奥难言的气息,化作一道急速旋转的混沌风球,将两件灵物紧紧包裹其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杨云天措手不及。
待他反应过来欲要干预时,那风球已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他试图分开二者的举动尽数隔绝在外。
杨云天强催神识,艰难穿透屏障向内探去。只见两件器物的先天器灵竟在彼此纠缠交织——那情形看似融合,实则更像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吞噬!
此刻,他那枚大布黄千明显占据上风。
其器灵已凝若实质,宛若一位气宇轩昂的成年男子;而对面的古币器灵却显得脆弱不堪,犹如蹒跚学步的幼童,在狂风中摇曳欲灭。
然而下一瞬间,异变再起。
一旁的封之微周身突然逸散出与古币同源的气息,体内灵力如决堤般不受控制地被古币疯狂汲取。
大布黄千虽是杨云天所得之宝,却因是传承法宝而未曾认主,始终保持着独立灵性;那几枚古币则早已与封之微心神相连。此刻二者灵识合一,竟共同对抗起来自大布黄千的吞噬之力。
眼见封之微面色惨白如纸,周身灵力即将枯竭,杨云天身形一闪已至其侧,手掌按于她背心,将自身雄浑法力源源不断灌注其中,从侧面助她抗衡大布黄千。
虽说大布黄千本是己物,理当相护,但封之微与王也一样,绝不能在眼前有任何闪失——否则时空错乱之下,真不知会酿成何等大祸。
在杨云天这般强援之下,大布黄千渐渐力不能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混沌风球便被两件灵物彻底吸纳消散。
然而待尘埃落定,眼前景象却让杨云天目瞪口呆——那大布黄千竟被几枚古币彻底“收编”,成了对方成套法器中的一员。
他千辛万苦得来的传承法宝,转眼间竟易主他人!
再观那几枚古币,哪里还有半分灵性缺失的模样?分明是刚经历了一场大补,此刻通体流光溢彩,灵气盎然,更显巧夺天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