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房中正在喝酒的九尺大汉,与那俊俏公子哥顿时愣住,手里拿着的鸡腿都忘了咬了。
“救我…”
躺在地上的乞儿只觉眼前渐渐模糊,吃力且又虚弱的说了一句,头一偏,便没了动静。
那大汉与那俊俏公子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奔了过来。
见得地上躺着的却是一个满脸污渍的乞丐,地上还淌着些许血迹。
“乖乖,谁下手这么狠,拿箭射一个乞丐?”
那九尺大汉将乞儿身上披着的丝绸衣裳掀开,见得右肩头之下,插着一支断箭,箭头已将整个肩膀洞穿。
那俊俏公子将乞儿翻过来,盯着那露出来的箭尖看了一眼,低呼道:
“这是军弩所用的弩矢!要杀这乞丐的,是军中之人?”
此时酒楼之下人声嘈杂,脚步声急促,那大汉探出头去一看,见得一群穿着护卫衣衫的汉子,正在楼下四处找寻。
“利哥儿,楼下来了一群穿护卫衣衫的人,不会是冲这乞丐来的吧?”
这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从淮州跑回来的利哥儿与柴阳帆。
利哥儿与柴阳帆本应在淮州,协助格物书院的学子赈灾,怎的突然就回来了呢?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长话又短说,短说不如不说。
其实这俩货是被苏逸尘赶回来的,原因是他俩殴打同窗。
还将朝廷下发的荞麦种子给煮来吃了,驮货的驴子,也被他二人宰了一头。
原因也很简单,这俩货协助文韬部学子驻村,主要任务是保护其他同窗的安全。
他俩随着几个文韬部的学子,驻进一个稍偏远的庄子,交通运输什么的都不太方便。
他们刚进的这个村时,村中饿莩遍野,家家户户都有哭声,可谓极惨。
但这种惨象,在淮州随处可见,学子们虽然极为同情,却也见怪不怪了。
救灾事宜有条不紊的展开,利哥儿与柴阳帆负责安保,文韬部的学子负责发粮,安抚灾民,各司其职。
他们出发前,不仅带着粮食,还有荞麦种子,但又因是首次驻村,带的粮食不会很多。
赈灾粮发多少,发多久,是有定量的,文韬部的学子严格按照要求来办。
等得灾民稳定能活命了,才会有第二批粮食到来。
所以第一次发下去的粮食,也仅仅够村中百姓喝点米汤,勉强吊着命,别说恢复农耕,走路都费劲。
利哥儿见得这么点粮吊命也不是办法,建议管粮的同窗多发下一些,让村民先吃个半饱。
村民们有了气力,才能更快的组织自救。
同时,建议派人回县衙调粮,这才是上策。
格物书院的学子虽然有一定动手能力,大多数人的头脑也极为灵活。
但百样米养百样人,这到淮州的三百六十个学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颗会变通的脑袋,总有那么几个稍稍迂腐之人。
很不幸,利哥儿与柴阳帆跟着的这一队学子,那领头的同窗,就不够变通。
那学子坚持要细水长流,言说一个县这么多村,粮食也不是无穷无尽。
村民有一口米汤吊命,就应该开耕种地自救,如果一下给这个村太多的粮食,这让其他村的人怎么想?
“黎兄,先生临回燕安时交待过,救助为辅,自救为主,当下村民性命无碍,当让他们耕种自救,种出荞麦后,就能吃饱饭了。”
那领头的学子,如此好言相劝。
利哥儿反驳道:“我没说全拿县衙的粮来救,但总归让村民拿得动锄头吧?
拿不动锄头,何以种地?
我的意思是,咱们先把粮全拿出来,让村民在开耕这些日子里吃个半饱,保证他们有体力,而后再请县令大人调来一批粮过来维持,到时可少发一点。”
那领头学子摇头道:“黎兄,非是我不同意,但这是先生制定的策略,我等当严格执行。”
“先生!先生!我姐夫只是建议,我等行事不得根据实际情况来么!你脑子里装的粪?”
利哥儿大怒,却又无可奈何,他的职责是保护文韬部学子,赈灾之事他没有决策权。
那领头的学子见得利哥儿发怒,便道:“有事一起商量嘛,咱们大家伙一起商量商量。”
利哥儿暂息了怒气,与文韬部的学子商量了一晚上,文韬部的那几个学子商量出一个妙法。
那便是他们这些驻村的学子,也与村民同甘共苦,村民们喝米汤,他们也绝不开小灶。
并且带头下地开耕,做出榜样。
利哥儿听得如此妙法,差点气晕过去,将文韬部的那几个学子的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
但少数服从多数,利哥儿也没办法,只能跟着干。
接下来的数天,利哥儿饿得头晕眼花,走路都要扶墙。
柴阳帆更惨,他本就饭量惊人,如今只喝米汤,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尽管如此,他二人也硬挺着,唯恐挺不住丢了武韬部的脸面。
只是,半夜饿得睡不着时,哥俩抱头嗷嗷叫唤,说当年要饭时都没这么惨过。
他俩倒是真要过饭的,却也不是胡说。
本来这样熬着,等得荞麦种出来就好了,却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利哥儿暴走的事。
由于大家长期吃不饱,还要干活,格物书院的学子还稍好,身体素质好上许多,还能挺得住。
但那些村民却是不行,当利哥儿见得一个与雨儿差不多的女子,摔倒在田间,他将她扶起来时,却发现那女子已没了呼吸。
而与此同时,同来的格物书院的一个同窗,也因饥饿昏倒了。
利哥儿攥着拳头,冲至那领头的文韬部同窗前,一拳捣在他的脸上。
“你特么的,出的这馊主意,现在你满意了?!”
利哥儿怒吼着挥拳。
那领头的文韬部同窗又能好到哪去,同样也饿,哪经得起利哥儿的拳头,只挨了一拳便晕了。
殴打同窗,这在格物书院是大忌,特别是在这种共克时艰的情形下,更是大错。
利哥儿见得领头的同窗晕了,也怕出问题,哪敢再打,连忙将他背了回去。
此时利哥儿混不吝的性子上来,不顾其他同窗的劝阻,将存放荞麦种的屋子砸开,将种子拿出来分了,让大伙煮了吃饱饭。
利哥儿这厮觉得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干脆再整点肉吃,提了刀就往畜牲棚走。
这货的剑术倒是没白学,手中的刀当剑使,一刀将一头驴子给放倒了。
柴阳帆见得利哥儿又是分荞麦种子,又是杀驴,便知闯下了大祸,本着有难兄弟同当,便与利哥儿一起将那头驴给收拾了。
这驴可不小,利哥儿与柴阳帆也不吃独食,煮了一大锅肉汤,招呼全村人一起喝。
文韬部的其他学子面面相觑,但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肉了,又有利哥儿与柴阳帆盛情蛊惑,于是也端起了碗。
还真别说,这驴肉还真香。
利哥儿吃饱了,也没忘了那被他打晕过去的领头的同窗,亲自端了碗,给那同窗喂食。
想是他也是很久没喝肉汤了,半昏半醒之间,竟然连喝了两大碗肉汤。
这两大碗下去,领头的同窗便醒了,抓着利哥儿的手急声问道:“黎兄,哪来的肉?”
利哥儿讪笑道:“那驴儿想不开自尽了,你信么?”
那领头的同窗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跳了起来,拔腿便往畜牲棚跑,见得三头驴只剩得两头了,哪能不知发生了何事。
“黎兄,你害惨了我啊!”那领头的同窗拍腿大哭。
“许兄,我黎某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你无关!
正好今日大家都吃了个半饱,明日你带着人继续下地,我回县衙找苏先生请罪便是。”
许学子听得吃饱二字,又蹦了起来:“粮食不多,何来吃饱一说…难道,你…”
许学子又往放荞麦种子的库房跑,却哪还有种子,眼前一黑,又晕死了过去。
出了这种事,是瞒不住的,第二天利哥儿便踏上了回县衙的路。
而柴阳帆,收拾驴时他也干了,倒荞麦种下锅,他也干了,怎会让利哥儿一人担罚,也便一齐回县衙。
秋风吹来,扬起二人的发丝,竟让他二人生出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壮烈之感来。
到得县衙,将此事与苏逸尘坦白了,气得老苏变成了小苏。
“你们俩干的好事,杀驴吃肉也罢了,殴打同窗也罢了,怎能将荞麦种给吃了!
许洄虽然也有错,但你们实不该这样,尔等完全可以回县衙,与庄大人、与为师说清楚,如何敢这般肆意妄为!”
利哥儿与柴阳帆连连认错,但哪息得了苏逸尘的怒火。
苏逸尘当即修书一封甩给利哥儿与柴阳帆:
“你二人滚回书院去,将这信交给侯爷,如何处罚按书院规矩来!本次实习,你二人成绩为零,给为师滚!”
利哥儿与柴阳帆哪敢狡辩,揣着苏逸尘告状的信,灰溜溜的回燕安了。
到得鹤留湾,利哥儿眼珠一转,对柴阳帆道:
“老柴,咱们回到家,以我姐夫那个脾气,定然将我俩吊房梁上打,往死里打的那种。”
柴阳帆咧嘴一笑:“没事,我皮厚。”
利哥儿蛊惑道:“皮厚也不顶用,我那便宜姐夫阴招太多,定然会用竹条沾盐水来抽我们,这比死还可怕。”
柴阳帆摸着下巴想了想,竹条沾盐水,这不得疼死,问道:
“那该怎么办?”
利哥儿道:“这顿打是跑不了了,趁着没挨打前,咱俩先去燕安城喝个痛快!”
柴阳帆道:“去燕安做甚?鹤留湾有酒铺!”
利哥儿翻了翻白眼:“鹤留湾还有望月楼呢,你敢去么?咱们在鹤留湾一露头,我姐夫就知道了!”
柴阳帆也觉利哥儿说得有理,二人便绕过鹤留湾直奔燕安。
在朱雀大街最大的酒楼福满楼,要了个天字包厢,又要了一大桌酒肉。
这才刚刚开动,酒还没喝三杯,一个身受重伤的乞丐,便撞了进来,伸着手朝他们求救。
利哥儿听得柴阳帆说,楼下有一群护卫,便也伸了头出去看。
刚好见得那王府护卫带着一帮西门家的护卫,正在一楼翻桌子踢柜台。
大厅中的食客见得这群人凶神恶煞,吓得连账都来不及结,便纷纷逃窜了出去。
这不又省了一餐酒钱了么。
那姓王的护卫抓着掌柜的衣领,喝问道:“刚才有没有一个乞丐进来!”
福满楼是燕安数得着的酒楼之一,能在这干掌柜的也不是易与之辈。
虽被王护卫抓了衣领,却也不惧,朗声道:
“敢问阁下是哪家护卫,尔等闯进我福满楼,将食客吓走,又是何道理?
咱这福满楼,怎会有乞丐进来,您莫造谣。”
乞儿从后厨钻进来的,进来时身上又披了件丝绸衣裳,也没有人太过注意她,掌柜这么回应也没错。
而这姓王的护卫,早将衣衫上的亲王府标志摘了,掌柜的哪能认识他,只道他是故意来找茬的。
这福满楼来头也不小,是吏部尚书洪泽的胞弟开的,掌柜根本不怕他人来找事。
谁料王护卫也不多废话,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喝道:
“西门侍中大人遇刺,本护卫分明看见刺客进了酒楼!”
掌柜听得宰相遇刺,这护卫又言刺客进了酒楼,哪还有刚才的淡定。
“哎呦,原来是西门大人家的护卫,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但咱们这福满楼,真的没刺客啊!更不会有乞丐敢来!”
王护卫脸上阴晴不定,一把将掌柜推开,朝护卫们下令:
“给我搜!挨个屋子搜!”
掌柜哭丧着脸相拦:“使不得啊!能来咱们这酒楼的,都是有身份之人,使不得啊!”
王护卫冷哼道:“牛掌柜,你们这店的东家是谁,本护卫清楚!
今日你敢拦我,跑了刺客,你东家出面都不好使!滚开!给我搜!”
一众护卫听得令,便往楼上奔来。
柴阳帆看向利哥儿:“估计这些护卫,就是来找这小乞丐的,咱们到底该不该救?”
利哥儿回头看了一眼乞儿:“这小子胆挺肥,宰相都敢刺杀,不错,对哥们脾气!
不管是谁刺杀西门楚那狗东西,咱们都得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