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那日姜远被洪水卷下截流堤,一头栽进临时搭建的泄洪渠时,脑袋撞在堆砌的沙袋之上,只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洪峰来的又急,大坝泄洪口的出水量又大,眨眼之间,脑袋昏沉的姜远便被冲出坝去,此时岸上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姜远落入坝下后,挣扎着想从水里冒出头来,但泄洪口喷出的水,似一座不断冲击而下的山,将他压得直往水底窜。
姜远只觉自己身处滚筒洗衣机中一般,被洪水冲得翻滚不休,怎么也无法将头浮出水面,慌乱之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自己要升天了。
但本能的求生意志,让姜远在水里不急的挣扎,好不容易从水中浮出头来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离大坝一里有余了。
在这么片刻间的功夫便被洪水带出这么远,可见在洪峰之威面前,人如蝼蚁一般。
而此时,岸上的人才奔下大坝旁的溪岸,哪里能发现得了姜远被冲出了这么远。
姜远透过雨幕,张口便要呼喊,但此时洪水一波快过一波,只要一张口嘴里就会灌进泥水,哪里发得了声。
姜远见得喊不出声,只得尽量将脑袋浮在水面之上,被洪水裹挟着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游漂去。
姜远也是会水的,顺着水流又漂出几里后,见得洪水的水速稍缓,便顺着水流斜着游动,希望能靠近岸边。
往日里不太起眼,宽不过五六丈的小溪,此时却已变成宽达十几丈的大河,在如此情形下,姜远几次努力都靠不了岸。
还差点被洪水冲下来的枯木等杂物撞死,姜远甚至还看见一头拼命挣扎的猪,撞在岸边的岩石上,连个水花都没有,便沉了下去。
精疲力尽的姜远有些绝望,在滚滚洪水中浮浮沉沉,此时他已放弃了靠岸的想法,只能尽量不让自己沉下去。
洪水带着姜远在经过一道河湾之时,原本稍缓的水流再次加速起来。
视线朦胧的姜远吐了口泥水,看得眼前的情形,也不由得在心底大骂一声倒霉。
但见此处的溪道拐了个弯,从两座山形成的缝隙中穿过,溪道变得极其狭窄,洪水冲不垮山体扩不宽出路,这水流能不急么。
姜远被吓得原本惨白的脸更白了,在如此急的水流之下,若是此时撞在溪弯处的山体上,很有可能落得似刚才那头猪一样的下场。
但此时姜远什么也做不了,能将头伸出水面,就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水流推着往溪弯里撞过去。
“哼…啊…”
姜远还是没能避开,被水流推着撞上溪弯处的山体,只觉浑身被几百头牛冲撞了一般。
更糟糕的是,在水下的右腿也不知道撞上了什么,钻心的疼痛传来,令他痛呼出声。
危机到来的同时也伴随的生机,姜远被撞上溪弯的时候,手中乱抓之下,抓住了一根从溪道上方垂下来的藤蔓。
“有救了!”
姜远心中一喜,死死的抓住这根藤蔓,但想靠着这根藤蔓爬上山去,却是难度极大。
但这是活命的机会,他也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咬着牙靠着双手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抓着藤蔓往上爬。
极速流动的水流却像一只大手般,紧紧抓住姜远在水中的身体往下拉拽,任他使尽全身力气也爬不上去。
就在此时,姜远只觉手中的藤蔓一松,头顶上滑下大片泥沙来,接着便是山石滑落的声音。
姜远抬头一看,只见一大片长着矮竹的山体滑了下来。
“我尼玛!”
关键时刻姜远只得松手,掉进滚滚洪水之中,再次随波逐流。
而那片滑进洪水中的矮竹却是不散,似一张绿皮毯一样,整块浮在水上,朝姜远追着撞上来。
姜远暗道倒了八辈子血霉,什么事都被他遇着了,见得那团矮竹撞来,只得闭眼一沉沉下水去。
待得他再浮出头时,他已在那团矮竹的后方了,姜远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抓住一根矮竹,就势爬了上去。
爬上去之后,姜远才发现这团大不过半丈的矮竹团,之所以能浮在水面上不沉。
是因为矮竹根系相互密集缠绕,又杂带了许多枯木枝的原因。
此时距离姜远落水已过去了大约个把时辰了,若无这团野竹,力竭淹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姜远躺倒在矮竹团正中位置顺水而漂,终于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此刻他也不去想自己会被水流带到哪里去,只想多喘口气。
紧绷的心稍松,右腿上却传来阵阵巨痛,想是刚才撞在溪弯的山体上之时,右腿受了不轻的伤。
姜远勉强坐起身来,掀开袍摆一看,只见右腿的裤脚上已是血红一片,血水正不断的涌出。
拉起裤腿一看,就见得迎面骨位置的皮肉裂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汩汩而流。
姜远强忍着着疼痛在伤口处按压了一番,发现腿骨并未断后,这才长松一口气,从袍子上撕下一块布来,将伤口紧紧缠住以止血。
虽然腿骨未断,但这么大的伤口也是个大麻烦,就算不被感染且能逃得岸上去,恐怕个把月都养不好。
此时正随波逐流,姜远也想不了那么远,只想多躺一会好快点恢复力气,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去想会不会被感染的事。
姜远再次躺了下来,手掌却按到一只拳头大小的癞蛤蟆。
那只癞蛤蟆被姜远按了一记,也不跑,只是往边上挪了挪位置,肚子一鼓一鼓的似乎极为生气。
“蛤蟆兄,抱歉抱歉,咱们也算是同舟共济了。”
姜远此时还有心情与一只蛤蟆说话,也不知道是真将生死看淡了,还是在这般的绝境之下故作轻松。
癞蛤蟆又没成精,自然不可能回应姜远的话,但却有其他小动物回应他了。
姜远只觉后腰上突然传来一阵巨痛,随后便是一麻,就像被人打了一支麻药一般。
姜远呲牙咧嘴的往腰间一掏,一只四指大小,长约四五寸,浑身蓝色的巨形蝎子被掏了出来,
这只蝎子大得惊人,其尾部的螯针异常粗壮,且泛着寒光,刚才腰间传来的疼痛,估计就是被这蝎子蛰了。
姜远只觉不妙,腰部以下竟然开始逐渐泛起了麻意,胸口也有些喘不上来气,可见这蝎子不是一般的毒。
此时姜远才发现,这团不过半丈大小的矮竹团上,不仅有癞蛤蟆与蝎子,还有老鼠,甚至竹枝之上还缠着两条小青蛇。
想来山体滑坡时,来不及逃的小动物皆躲在了这团矮竹林之上了。
姜远苦笑一声,在被蝎毒毒倒之前,将蝎子扔进滔滔洪水中,脑袋一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雨越发的大了,矮竹团随着洪水漂荡,最终漂到了状元溪的尽头,汇入了一条更大的河。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远迷迷糊糊的醒来,使劲摇摇头,让自己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记得自己在矮竹团上被蝎子蛰了一下,随后便中毒晕了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一概不知了。
此时却见得自己被卡在一株柳树的枝杈之上,树下依旧是滔滔洪水,那团矮竹团也不知道是沉了,还是漂走了。
姜远抬头看去,发现眼前竟是一条极为宽广的大河,远非状元溪那等小溪可比。
令他欣喜的是,卡住他的这株柳树,距离大河的岸边不过丈许远,且处于一个回湾内。
虽然洪水漫到了树腰处,但明显没有那么急了,且消退了不少,他之所以这么肯定,因为他整个人都没有泡在水中了。
姜远动了动身体,却只觉浑身使不上劲来,而且树杈将他卡得极紧,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救…命…”
姜远喊了一声救命,却又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喊出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
姜远有些绝望,此时动又动不了喊又喊不出来,以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估计会活活卡死在这树上。
“老子不能死!老子还有许多心愿未完成,家中有娇妻美妾,膝下一子一女,怎能死在这!”
姜远心中呐喊着给自己鼓气,又休息了一小会后,拼着最后的一点气力,使劲挣动着,想将自己从树杈上挣脱出来。
但只挣动了几下,姜远便觉得头晕目眩,胃中阵阵绞痛,巨大的饥饿感将他最后的一丝气力也抽空了去,哪里动得了。
就在此时,三个拿着粪叉,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汉子,出现在河岸的堤坝之上。
姜远听得说话声,张着嘴想呼救,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只得挥手胡乱舞动,以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姜远的挥手还是有效果的,真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那三个拿着粪叉的汉子停下脚步,站在岸边透过密集的柳树叶,仔细往柳树上打量。
“大哥!那树上有活物!好像…是一头从上游冲下来的猪,看,还会动!咱们发财了!”
堤岸上,一个满脸污渍,身形极瘦的汉子,对一个同样污泥满身,浓眉大眼的汉子叫道。
浓眉大眼的汉子微眯了眼向水中的柳树看来,但柳叶太密,哪里看得真切,只是隐约看得树杈上有活物在动。
还真像是一头大肥猪被卡树上了。
另一个矮个汉子道:“我看着也像,若真是猪,咱们至少能扛一段时间了,只是隔着洪水,咱们如何才能将它弄上来。”
浓眉大眼的汉子,一巴掌扇在那矮汉子的头上:
“你动动脑子!不过丈许远,咱们用绳索绑了石头甩过去,再让瘦猴爬过去,就在树上将猪宰了不就行了,再将肉切成块扔回来!”
那矮个汉子连忙拍马屁:“大哥就是聪明!”
浓眉大眼的汉子很是得意:“不聪明能当你们的大哥么?!
赖狗,你别他娘的废话,赶紧回村取绳索!我与瘦猴在这盯着,可别让他人捡了便宜去!”
“哎!”
那叫赖狗的矮个汉子听得吩咐,转头就朝被洪水淹了大半的村庄奔去。
那浓眉大眼的汉子与那叫瘦猴的汉子,在岸堤上蹲下,脸上满是欣喜:“哎呀,有了这头猪,咱们可就能活命了呀。”
瘦猴却是问道:“大哥,那咱们得了这头猪,咱们还落草么?”
浓眉大眼的汉子想了想,叹了口气:“村中百十号人,就一头猪,怕是也熬不了几天,到时再说吧。”
瘦猴闻言恨恨的骂道:“都是因为江竹松那个狗官!
咱们淮州遭了这么大的水灾,死了这么多人,既不开仓赈灾,也不许我们逃荒,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那浓眉大眼的汉子啐了一口:“咱们淮州这沄泷河的河堤,是江竹松这个狗府尹修的,如今决了堤,若被朝廷知道,他的脑袋都保不住,哪敢放我们出去逃荒!”
瘦猴满脸愤怒之色:“这个狗官,朝廷杀不杀他我不知道,我倒想一刀宰了他!”
浓眉大眼的汉子又吐了口痰:“少吹牛逼,你连府尹家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你想办法再确认一下,这柳树上的活物到底是不是猪,别到时白忙一场!”
瘦猴听得这话,不再骂淮州府尹,小心翼翼的爬下河堤,站在洪水边拨开柳树伸展过来的枝叶,往树上看去。
卡在树杈上的姜远,也听不太清岸上之人所说的话,浑然不知自己被当成了一头猪。
“救命…”
姜远张大了嘴,勉强发出了一丁点的声音来,而此时瘦猴也隐约的看得清楚了一些。
又听得如过山峰吹气一般的呼救声,瘦猴朝河堤上的汉子惊呼一声:“大…大哥,不是猪!他娘的,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