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长崎港的晨雾还未散尽,“探索号”甲板上已响起忙碌的脚步声。
陈用金亲自督着水手们将最后一批杂粮搬进货舱,老舵手周正正指挥工匠用新木料修补船舷的裂缝,昨日磨损的缆绳也换成了新的,整艘船透着一股即将启程的利落劲儿。
“东家,淡水满了,杂粮够撑到福州,木料也补好了,随时能开船。”周正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到陈用金身边,压低声音补充。
“昨夜按您的吩咐,把航海图又往暗格里塞了塞,还在上面压了不少金银矿石,就算有人翻到,也只会当是压舱的。”
陈用金点点头,目光扫过码头——李易派来盯梢的衙役还在不远处的茶摊坐着,眼神时不时往“探索号”这边瞟。
他心里虽仍有隐隐的不安,却也没再多想,只道。
“吩咐下去,半个时辰后解缆,顺着早潮走,能快些到福州。”
可没等水手们收起跳板,李易却带着两名衙役快步走了过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手里还拎着一个油纸包。
“陈老板,这就要走了?”他笑着递过油纸包,“昨日听闻您要赶福州冬市,特意让后厨备了些腌肉和干粮,路上给弟兄们垫垫肚子,也算是我这个地主的一点心意。”
陈用金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硬实的包裹,心里一动——这李易未免太过“周到”,可又挑不出错处,只能拱手道谢。
“李大人太客气了,这份情陈某记下了。”
李易目光掠过甲板上收拾妥当的物资,话锋轻轻一转。
“对了,陈老板,昨日忘了说,港里有艘‘顺安号’商船,也是往福州府去的,正好与您同路。
近来海上偶有海盗出没,两船结伴走,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陈用金心里“咯噔”一下,刚要推辞,就见一艘青色船身的商船缓缓靠向“探索号”旁边的泊位,船主已站在跳板上拱手。
“在下张顺,见过陈老板,往后几日便请多指教了。”
陈用金看了眼李易,对方眼神坦然,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心”,再看那“顺安号”,船身虽不如“探索号”宽大,却透着一股干练,不像是普通的商船。
可事到如今,他若执意拒绝,反倒显得心虚,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张老板客气了,同行也好。”
李易见他应下,脸上笑意更深:“那你们一路顺风,待陈老板下次来长崎,咱们再好好喝一杯。”
说罢,便带着衙役转身离开。
一个小时后,“探索号”与“顺安号”先后解缆,顺着晨潮驶出长崎港。
陈用金立在船舷,望着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顺安号”,他叫来周正,沉声道。
“告诉弟兄们,夜里轮流值哨,盯紧后面那艘船,别让他们靠太近。
还有,航海图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哪怕是咱们自己人,也只许你我知道暗格的位置。”
周正点头应下,转身去安排,而“顺安号”的船舱里,船主正拿着望远镜紧盯“探索号”的船尾。
……
数日后,福建嵩口,陈府正厅的鎏金铜灯泛着暖光,却照不亮陈家族老们脸上的愁容。
八仙桌上摊着几叠账簿,最上面那本翻开的,红笔标注的“阿拉伯商路利润”一栏,数字一年比一年稀薄。
“早年咱们陈家靠阿拉伯商路,光是瓷器、丝绸的利差,就能撑起半个嵩口的生意。”
族老陈钟年敲着账簿,声音发沉,“可如今呢?泉州的林家、漳州的马家都挤进来了,货价压得越来越低,上个月走波斯的船,竟只赚了个运费!”
里间的门帘被轻轻掀开,陈用金的父亲陈上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虽已年过花甲,脊背却依旧挺直,目光扫过厅内众人。
“急也没用,”陈上珍缓缓开口,“用金这趟出去快半年了,能不能带回来新路子,还得等他回来才知道。”
“半年?都七个月了!”族老陈茂才突然插话,语气里满是沮丧。
“从今年三月出发,到现在十月底,海上风浪大,咱们嵩口这些年想跨洋找美洲的,哪一个不是船毁人亡?
前几年林家的‘福海号’、马家的‘远帆号’,出去就没回来过,我看用金这趟……”
话没说完,就被陈上珍冷冷打断:“不许胡说!用金从小跟着船跑,懂水性、知洋流,肯定能平安回来。”
可厅内的气氛还是沉了下去,不少族老都低下头,显然和陈茂才想法一样——在他们看来,跨洋寻美洲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陈用金走了七个月,怕是早已没了希望。
就在这时,二弟陈永福从门外快步冲进,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纸条,跑得满脸通红。
“爹!大哥!回来了!‘探索号’的船旗在闽江口露头了!还跟着一艘叫‘顺安号’的船!”
陈上珍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亮了起来,忙扶着拐杖往外走:“快,去码头!”
等众人赶到江边时,“探索号”已缓缓靠岸。
陈用金扶着老舵手周正的手,从跳板上走下来,衣衫虽沾着海风的盐渍,面色也带着长途航行的疲惫,眼里却闪着灼人的光。
他刚站稳,就见陈上珍拄着拐杖迎上来,忙快步上前扶住:“爹,您怎么来了?风大,该在府里等。”
“你这七个月走得太险,家里人哪坐得住?”陈上珍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扫过甲板上堆叠的海獭皮和泛着金属光泽的矿石,眉头微蹙,“这些是……”
陈用金压低声音,转头对陈永福道,“二弟,赶紧让人把货卸到后仓,派咱们家最可靠的家丁守着,别让外人靠近多看一眼。”
陈永福应声而去,陈用金才扶着陈上珍,带着族老们回了陈府正厅。
待门帘放下,他从怀中摸出那张叠得整齐的羊皮航海图,“哗啦”一声展开在桌上。
“爹,各位叔伯,这就是前往西洋人口中美洲大陆的航线!”
他拿起一块沉甸甸的矿石,放在账簿上。
“这石头里有金有铜,美洲的山上到处都是,那些海獭皮油亮顺滑,品相极佳。
那儿的土着没见过丝绸、瓷器,咱们的货过去,他们拿最珍贵的皮毛、矿石来换——这条新商路,能让陈家撑过百年!”
陈茂才凑过来,摸了摸矿石,又看了看航海图,还是有些不敢信。
“用金,你没骗我们?之前那么多人找美洲,都没活着回来,你这七个月……”
“我也遇到过风暴,断过粮,还差点和土人起冲突。”陈用金语气平静,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后怕,“但咱们‘探索号’的弟兄们撑住了,才把这条航线、这些货带了回来。”
陈上珍指尖轻轻拂过航海图上的航线,眼中满是激动:“好!好!咱们陈家总算有新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