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大人可有消息?”王连问。
“方才巡查南城的士兵回报,奥克大人带着家人在城郊别院等候,听闻城破,正往城内来。”
“请他到城守府相见,王宫暂不开放。”王连说罢,抬脚踏入城内。
街道上,清军士兵正引导着百姓回到家中,有士兵将收缴的柬军散落兵器堆放整齐,还有人帮着扶起被推倒的货摊。
偶有孩童扒着门缝偷看,见士兵腰间的长刀虽亮,却并未指向任何人,便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
行至王宫附近,远远便能望见封锁线后肃立的卫兵。
托摩列谢二世与安恩被看押的偏殿位于王宫深处,此刻正传来隐约的争执声,很快便被卫兵喝止。
王连并未靠近,只对身旁亲卫道:“派人守住王宫所有库房与文书处,清点王室资产及往来信函,尤其是与暹罗的通信,一丝一毫不得遗漏。”
“是!”
此时,奥克带着家人匆匆赶来,在封锁线外被拦下,见王连便要下拜,被一把扶住。
“将军信守诺言,金边百姓得以保全,奥克感激不尽。”奥克眼眶泛红,望着王宫方向紧闭的大门,唏嘘不已。
“大人无需多礼。”王连望向晨光中的城郭,“传我命令,打开其余三门,让百姓正常出入。
另派一队士兵守护粮仓,按户登记,先向城内老弱发放三日口粮,稳定民心。”
“是!”
奥克望着王连有条不紊地布置事务,眼中忧色稍缓,轻声道。
“将军此举,实乃金边之幸。只是……国王那边……”
王连收回目光,语气平静:“王宫库房与文书清点完毕前,他们需在偏殿待着。
至于后续处置,自有圣上定夺。”他顿了顿,看向奥克,“大人熟悉本地情形,清点王室资产时,还需劳烦你派几位可靠的柬臣协助,以免账目混乱。”
奥克连忙应下:“分内之事,将军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说罢转身吩咐随从,很快便有几位身着柬式官服的老者匆匆赶来,对着王连拱手行礼,眼中虽有惶恐,却难掩对城内秩序的惊讶。
不到半日,亲卫刘志龙便拿着清单匆匆来报。
“大帅,清点已毕!缴获黄金五十万两,白银八百万两,粮仓现存粮食五千吨,另有古董、玉器、信件等物无数!”
王连接过清单,目光扫过数字时眉头微挑——这般富庶,倒超出了预期。
他指尖在“粮食五千吨”处顿了顿,对刘志龙道。
“即刻调拨五百吨粮食,由骑兵旅护送,连夜运往菩萨城前线,交予张军长麾下补充军需。”
“至于金银古董玉器,装箱运回国内,交由户部清点入库。”
刘志龙领命而去。
王连颔首,抬步往王宫偏殿走去。
廊下卫兵见他来,纷纷侧身放行,殿内争执声恰在此时响起,托摩列谢二世的声音带着哭腔。
“安恩!若不是你蛊惑,本王何至于沦为阶下囚!”
安恩冷笑:“事到如今,王上倒要推罪?若非你优柔寡断,早听我言联暹抗清,何至于此!”
“够了!”王连踏入殿内,目光扫过二人,“两位倒是有闲心争执。”
托摩列谢二世见他进来,猛地扑上前。
“将军!本王愿割让半壁江山,只求保全王室!”
王连落座,指尖轻叩桌面,声响在寂静的偏殿里格外清晰。
“只要王上肯处置安恩,”他抬眼看向托摩列谢二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必向朝廷奏请,保你家人衣食无虞,往后迁居京城或留驻封地,皆可自便。”
安恩脸色骤变,猛地冲上前想揪住王连衣襟,却被卫兵死死按住,只能嘶吼。
“王上莫信!他是要让我柬埔寨自断臂膀!今日杀我,明日便轮到王室宗亲!”
托摩列谢二世浑身一颤,目光在王连与安恩之间游移。
“一柱香。”王连起身时理了理袖口,走到殿门口又回头,“王上是要保全血脉,还是陪安恩大人共赴黄泉,自个儿掂量。”
香案上的线香被点燃,青烟袅袅升起,缠绕着梁柱间悬着的蛛网。
托摩列谢二世望着那截不断缩短的香头,耳边安恩的咒骂声渐渐模糊,只剩心跳擂鼓般撞着胸腔。
香燃过半时,他忽然抬手,指向安恩,声音嘶哑如破锣。
“是他……是他勾结暹罗,逼本王断了清军粮草!”
安恩瞳孔骤缩,随即发出绝望的狂笑。
“托摩列谢!你这懦夫!昏君!”
卫兵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托摩列谢二世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在安恩转身的瞬间刺了过去。
……
菩萨城的城墙下,硝烟尚未散尽。
张煌拄着长刀站在土坡上,望着城头上重新竖起的暹罗军旗,眉头拧成了疙瘩。
暹罗人把大半精锐都压在了这里,清军数次冲锋都被压了回来,尸身就堆在护城河沿,河水都染成了暗红。
“大帅,左翼又遭袭了!”李闯踉跄着跑来,甲胄上还沾着血,“暹罗人不知从哪绕到了后方,烧了咱们两顶伤兵营帐篷,弟兄们追出去时,他们早钻进林子里没影了!”
张煌一拳砸在身旁的断矛上,指节泛白。
清军火炮虽猛,可菩萨城地势高,炮弹打上去威力折了大半,暹罗兵又仗着熟悉山林,昼伏夜出地骚扰,今日偷营,明日劫粮道,这些天以来,清军折了近千弟兄,暹罗人损失也不小,却像打不完似的,总能从城内外钻出来。
“士气怎么样?”张煌沉声问,目光扫过营中稀稀拉拉的操练队伍,眉头又紧了紧。
李闯低下头,声音发闷:“弟兄们……都有些蔫了。昨夜巡营,听见不少人念叨,说这仗打得太磨人,不如回嘉定府守着安稳。”
他顿了顿,偷瞥了眼张煌的脸色,才敢接着说,“更要命的是,营里不知怎的传开了闲话——说柬埔寨那边断了咱们的粮草。
虽说是没凭没据的话,可架不住人多嘴杂,有几个从后方来的小兵添油加醋,说原本该到的粮车迟迟没影,弟兄们心里都揣着事儿,私下里都在猜……是不是真被断了后路。”
张煌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绷得发白。
前几日他便已收到王连的密信,信里明言柬埔寨断供粮草的事,张煌原想把这消息死死压着,等王连那边有了准信再跟弟兄们交底,没成想暹罗人倒先把风声捅了出来,还搅得这般沸沸扬扬。
“混账!”张煌低骂一声。
“这等没影的事也敢瞎传!去,传我令:谁再敢拿粮草的事造谣生事,先拖下去打二十军棍,绝不姑息!”
李闯应了声“是”,脚却没动,犹豫道。
“大帅,军棍能唬住一时,可弟兄们心里的疙瘩解不开啊……要是粮草真的……”
张煌正烦闷间,远处忽然扬起一阵烟尘,斥候策马奔来,老远就扬声高喊。
“大帅!金边来消息了!王连将军的45师拿下金边城了!”
张煌猛地直起身,快步迎上去,斥候翻身下马,递上密信。
“王师长说,粮草弹药已由骑兵旅护送,正在连夜运来,最快三天后便能到营!还说托摩列谢二世已被控制,断供的事是安恩捣鬼,如今安恩也已伏法。”
“好!”张煌捏着密信的手微微发颤,连日来的焦躁一扫而空。
三日后,数百辆满载粮草弹药的辎重车碾着碎石路驶入营区,近百门乌黑锃亮的火炮也随之运抵,炮身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麻袋解开,雪白的糙米露出来,伙夫营当即支起数百口大锅,米粥的香气没多久就飘满了整个营地。
张煌站在土坡上,望着摩拳擦掌的士兵们,抽出腰间长刀指向菩萨城头。
“弟兄们!粮草弹药已到!今夜养足精神,明日务必一举拿下菩萨城!”
“拿下菩萨城!”“杀!”
喊声震得树梢摇晃,连护城河的血水似乎都跟着翻涌。
城头上的暹罗兵听见动静,探头望过来时,只瞧见清军营地刀枪林立,士气比往日盛了数倍,先前那股颓势,早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