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府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过英吉利大使馆崭新的尖顶。
公使乔治正站在使馆露台,手中捏着刚从国内送来的信函,信纸边角已被海风濡湿。
身后的秘书怀特匆匆赶来,递上译好的文书。
“公使阁下,清国已同意每日外销三百份痘苗,每剂五十两白银,条件是我国需按‘百剂换一名’的比例接纳留学生,入顶尖学府攻读数理专业。”
乔治指尖划过“五十两”“百剂换一名”的字样,望向使馆外繁忙的港口——满载东印度公司棉花的商船正缓缓靠岸,华商与英商在栈桥上议价,远处清国海关的缉毒船桅杆上,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清皇帝比青岛府的老顽固清醒多了。”
乔治轻笑,转身对怀特道,“国内疫情正急,利物浦的纺织厂已停工过半,国王陛下的亲笔信催得紧,五十两虽贵,但我们别无选择。”
怀特面露难色:“可牛津、剑桥的董事会绝不会轻易松口,国内现有的四百多清国留学生已让他们颇有微词,按这比例,一万剂就要再收一百人。”
“去年波斯王子求入学时,他们也这么说。”乔治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向大清版图。
“但波斯没有痘苗,更没有上亿人口的市场,给清国回函,我们接受‘百剂换一名’的条件,若能增加日供量,可开放兵工厂参观。”
乔治望着暮色中的青岛港,眼中闪过算计。
“即便给清国一千留学名额又如何?远渡重洋求学四载,每人衣食住行、书籍仪器至少耗银一万两,这笔钱最终多半流入伦敦商栈、曼彻斯特棉厂,尽数进了我们的口袋。”
乔治指尖轻叩地图上的清国疆域,眼中闪过深算。
“眼下荷兰在南洋蚕食商路,西班牙垄断马尼拉贸易,沙俄觊觎清国东北皮毛,我们正需借清国之力牵制对手。
董事会该明白,这买卖赚的何止是银子,更是长远的战略主动,稳赚不赔。”
怀特蹙眉道:“可董事会总以‘学术传统’为由抵触,他们担心清国留学生太多,会影响本土学生的资源分配。”
乔治闻言冷笑一声,将信函拍在露台栏杆上。
“学术传统?当年他们为了东印度公司的鸦片贸易,连教会的‘禁商令’都能撕碎,现在倒跟我谈传统?”
乔治转身盯着怀特。
“你去告诉董事会,清国留学生不是来‘分资源’的,是来当‘桥梁’的。
清国的科举士子视数理为‘奇技淫巧’,可他们的皇帝已经意识到,没有精准的枪炮和先进的造船技术,龙旗迟早会被洋枪打落。
这些留学生越熟悉我们的文化,清国上下就越清楚,想要追赶就得跟我们打交道——他们的矿场需要我们的蒸汽抽水机,纺织工厂需要我们的棉花,造船厂需要先进造船技术,甚至连新军操练都得参考我们的章法。”
怀特仍有些犹豫:“可国内报纸已经在骂‘黄种人污染学术殿堂’了,下议院还有议员提议限制清国留学生数量。”
“让他们骂。”乔治抬手理了理领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等利物浦的烟囱重新冒烟,曼彻斯特的纺织机转起来,议员们会忙着给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敬酒,报纸会把清国留学生写成‘文明交融的使者’。
怀特,政治和生意的本质从来一样——谁能带来真金白银,谁就能定义‘传统’和‘文明’。”
怀特终于点头,将乔治的话一一记下。
海风裹挟着远处华商的叫卖声飘来,乔治望着港口穿梭的商船,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意。
上海的雨丝裹着潮湿的闷热,打在西班牙公使馆的雕花铁窗上。
公使阿戈特将一份刚从京城辗转送来的信函狠狠摔在红木桌上,瓷质咖啡杯被震得跳起,褐色液体溅在烫金纹章的桌布上。
“歧视!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歧视!”阿戈特操着带着卡斯蒂利亚口音的法语怒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清国人此前限制我们在倭国的贸易额度,如今又借着痘苗搞差别对待,真当西班牙的舰队是摆设吗?”
站在一旁的秘书费尔南多连忙拾起信函,信纸边角已被雨水洇得发皱,上面“各国痘苗配额明细”的字样格外刺眼。
“公使阁下,清国给各国的痘苗配额划分得清清楚楚,连商船查验都带着偏向……”
“偏向?这是明着打压!”阿戈特猛地转身,腰间的鎏金剑柄撞击桌面发出闷响。
“凭什么英吉利、法兰西、葡萄牙每日都能稳稳拿到六十剂,偏偏我们西班牙和荷兰,每日只配二十剂?
六十对二十!这不是限制,是羞辱!”
费尔南多捧着另一份折叠的文书,指尖微微发颤。
“公使阁下,清国……清国倒也留了余地。”他将文书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
“他们提出三个条件,任选其一便可提高配额——要么取消马尼拉对华人商贩的苛捐杂税,允许他们自由出海参与香料贸易,要么停止向倭国大名出售火器,要么……扩大马德里大学对清国留学生的接纳名额,按‘百剂换一名’的比例来谈。”
阿戈特盯着那三条条件,猛地将文书扫到地上,勃然大怒。
“放松马尼拉管控?绝不可能!”阿戈特踩着信纸咆哮。
“马尼拉的华人商贩早就比土着享有更多特权——他们能在唐人街自由集会,能免缴人头税,清国还不满足?
难道要我们把马尼拉的港口、商栈、香料园全拱手让给华人?做梦!”
费尔南多慌忙拾起文书,低声提醒:“可清国说……”
“别跟我提清国的要求!”阿戈特打断他,烦躁地踱着步,鎏金剑柄在腰间晃出冷光。
“至于倭国军贸……”阿戈特忽然顿住脚步,语气缓和了几分。
“倒不是不能谈,清国水师这些日子在倭国航线巡逻得紧,上个月那批火枪刚运到长崎就被截了一半,赔了钱还差点和清国水师开火。
就算偷偷运,风险太大,利润却薄得可怜,确实不划算。”
阿戈特走到地图前,指尖在“长崎”与“马尼拉”之间划了道线。
“停了就停了,反正倭国大名的银子也不好赚,不如把船调去南洋运香料。”
说着忽然转向第三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至于留学生……让他们来!马德里大学的神父们不是总说‘要教化异教徒’吗?
那就让清国士子去跟他们辩论经义,让国内那些守着老规矩的学究头疼去吧!正好让他们看看,维持‘学术传统’可比应付痘苗短缺容易多了!”
阿戈特猛地拍向桌面,眼神决绝。
“告诉清国,倭国军贸我们可以停,但他们得保证把我们的配额提到六十剂,留学生名额也能谈,但马德里的学费和食宿必须由清国全包!
至于马尼拉的华人管控,一分一毫都别想改——他们要是不答应,就等着看马尼拉的疫情烧到他们的土地上!”
费尔南多垂首道。
“可马尼拉的急信说,天花已经蔓延到总督府周边,上周有五艘待航的大帆船因船员染病被迫滞留,医官们连草药都快用尽了……
国王陛下的亲笔信里说,费利佩五世盯着港口的白银账簿,若痘苗再不到位,不仅您的公使职位难保,连马尼拉总督都要被召回问责。”
阿戈特肩膀垮下,暴怒褪成压抑的喘息,声音发颤:“要不是这样,我怎会接受清国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