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晕染,笼罩整个谷口。
空无与卜萝走进广场旁那家古朴的土菜馆,木质门框上挂着褪色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馆内陈设简朴,粗陶碗筷、竹编灯罩。窗外,广场中央的舞台正上演着原生态的民俗表演。
鼓点铿锵,铜锣声穿破夜空,身着民族服饰的舞者踏着节拍旋转腾挪,彩裙飞扬如花绽放,歌声悠扬回荡在街巷之间,引得路人驻足凝望。
火把在舞台四周燃起,橘黄的火焰跳跃着,映照出人们脸上的喜悦。卜萝坐在临窗的位置,目光穿过玻璃,落在热闹的舞台上,又缓缓收回。
她翻开油渍斑斑的菜单,指尖轻点,点了酸汤鱼、腊肉炒蕨粑、柴火炖土鸡几道地道山味,随后抬眼对服务员轻声道:“先不上菜,等我们招呼。”
茶水很快端了上来,是本地高山云雾茶,色泽清亮,香气袅袅。两人捧杯细啜,热气氤氲中,话语也渐渐舒展。
“真没想到啊,”卜萝望着窗外人流如织的广场,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恍惚,“不过短短数月,多了个游轮码头,这地方竟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曾经的谷口,不过是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山高路远,人迹寥寥;如今河面游轮穿梭,游客如织,连老屋墙角都挂上了二维码导览牌。
空无微微颔首,目光沉静。“有了谷口港,这里就不再是‘后花园’了。”他缓缓说道,“外围的村落、梯田、古道,都被重新唤醒。物流通了,信息通了,人的念头也活了。”
卜萝沉默片刻,轻轻放下茶杯。“是啊,热闹了,便利了……”她嘴角微扬,却带着一丝落寞,“可有些东西,也悄悄不见了……”
她没有说下去,但话音落下时,窗外的鼓声正好停歇,舞台陷入短暂的寂静。
空无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他望着她,眼中映着灯火,也映着她眼底那一丝怅然。
“有些东西,”他低声道,“看似消失了,其实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卜萝年幼时曾与母亲在古庵山谷里生活过一段时光——那是她记忆中最柔软的部分。
清晨的露水沾湿草鞋,母亲在灶前熬酸汤,木门吱呀作响,远处传来诵经的梵音。那时的谷口,是她梦开始的地方。如今眼前的繁华喧嚣,与她记忆中的静谧山村形成强烈对冲。
空无深知,这也正是卜萝触景生情的深层原因:她不是抗拒变化,而是害怕那些曾让人感到安宁的美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彻底湮灭。她想留住的,不只是老屋、旧巷、山歌与火把,更是那段与亲人相依的纯粹时光。
此刻的卜萝,也明白自己怀念的不是停滞的过去,而是那份被山风擦拭过的真心。
而真正的守旧,从不是对过去的执念,而是对“存在意义”的追问——当一切都变得快速、可复制、可消费时,是否还能在喧嚣中听见内心的声音?是否还能在变迁中,辨认出那个最初的自己?
她低头看着菜单上晕开的油渍,忽然笑了。“不如……我们开一间‘记忆食堂’?就在这条老街上,用老法子做老味道,但每道菜都配一个二维码——扫开是山歌、是故事。”
空无怔住,随即轻笑出声,掌心在她手背上微微用力。
窗外,新一拨鼓声正起,舞台中央,一个穿旧式童裙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举起火把,像极了当年的卜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