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商圈顶楼的混乱正在被刺耳的警笛和救护车鸣笛接管。活人的惊恐尚未平息,但对于已完成引渡的林乔而言,那片喧嚣已迅速褪色,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地府那不容抗拒的拉扯感再次降临。
眼前的霓虹与惨白的灯光扭曲、溶解,阳间鲜活却躁动的气息被瞬间抽离,取而代之的是忘川河畔那永恒的、死寂的阴冷。空间的转换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平复,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已无缝衔接地砸入她的意识,没有丝毫间隙,仿佛她的时间被精准地切割,不容浪费一分一毫。
【执行员林乔,编号734。任务交接完成。】
【新指令下达。立即前往‘孽镜台’西侧第三回廊,接手特殊观测任务。】
【任务编码:窥秘-丙戌-009。】
【观测目标:魂灵‘林志远’(编号:湮灭-晚钟-目标01)。状态:酆都禁狱初级审讯中。】
【任务要求:通过‘心映琉璃’旁观审讯过程,记录目标魂灵供述中所有涉及‘羽铃’、‘尘世邪秽’及关联人事的信息碎片,实时上传至分局加密数据库。不得介入,不得干扰。】
【备注:目标魂灵罪业深重,心智扭曲,审讯过程可能引发强烈精神污染。执行员需保持绝对灵台清明。‘心映琉璃’已授权。路径开启。】
甚至连上次任务的奖励或评分都只字未提,就好像那 62.1 分根本就不存在一样。这让人不禁心生疑惑,难道说这个分数已经被完全忽略掉了吗?还是说它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所以才被刻意地隐藏起来呢?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深思这些问题,新的指令便如同一道闪电般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这道指令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急迫感和冰冷的气息,仿佛是来自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威,容不得丝毫的质疑和犹豫。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抛起,然后又重重地摔进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和谜团,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不断地吞噬着她,让她越陷越深。
孽镜台。酆都禁狱审讯。林志远。
还有……“羽铃”。
这个词让林乔的灵体核心微微震颤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换。她并未行走,却已置身于一条异常安静、光线晦暗的回廊之中。回廊两侧是光滑如镜、却映不出任何倒影的漆黑墙壁,材质非石非玉,触手冰凉刺骨,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和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金属和焚香混合的冷冽气息,压抑得让喘不过气。
这里就是孽镜台的回廊。专门用于旁观、记录那些不宜公开、或涉及极高密度的审讯。
前方一扇同样漆黑的、毫无缝隙的门户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站立的小小隔间。隔间内别无他物,只有正对面墙壁上,镶嵌着一面约一人高的、薄如蝉翼的、不断荡漾着水波般涟漪的琉璃镜面——心映琉璃。
林乔走入隔间,身后的门户无声闭合。
她看向那面琉璃镜。
镜面中映出的,并非她的倒影,而是一幅仿佛置身于无尽虚空深处的景象。
林志远的魂灵被无数道暗沉沉的、刻满符文的锁链捆绑着,悬吊在虚空中央。他看起来比阳间濒死时更加扭曲、透明,魂体上布满了被审判之力灼烧出的黑色斑痕,不断有细微的、痛苦的黑色烟絮从魂体中逸散。
他面前,站着两道模糊不清的、散发着无尽威严和冰冷气息的高大黑影——那是酆都的审判使。它们的形态不断变化,没有固定的面孔,只有如同深渊般的凝视。
审讯似乎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所以,你承认,星辉剧院的火灾,是你精心策划,旨在谋杀林晚与顾宸,谋取巨额保险金?”一个冰冷得不带任何疑问语调的声音直接在虚空震荡,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观测者的意识。
“是……是……”林志远的魂体剧烈颤抖,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我承认……我都承认……饶了我……求求……”
“你的动机?”
“钱……我需要那笔钱……赌债……他们逼我……”他语无伦次地哭嚎。
“细节。纵火者。协助者。”另一个审判使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直接碾压心智的力量。
林志远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魂体猛地一缩,断断续续地开始供述,如何收买那个保安张建军,如何伪造意外,如何在最后关头反锁大门……
林乔面无表情地看着,通过“心映琉璃”将这些供述细节实时记录、上传。这些罪证确凿,但并非此次观测的核心。
审判使显然也不满足于此。
“林晚魂体残留强烈执念,指向‘羽铃’。”第一个审判使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冰锥直刺核心,“你从何处知晓此物?与之有何关联?”
林志远的魂体猛地僵住,那是一种比面对死亡指控更深的、源自灵魂本能的恐惧!他疯狂摇头,魂体扭曲得几乎要断裂:“我不……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羽铃……我没听过……”
“谎言!”审判使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捆绑林志远的符文锁链骤然收紧,爆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他的魂体!
“啊啊啊啊——!!!”林志远发出了远超之前的凄厉惨叫,魂体剧烈翻滚,黑烟直冒!
“你利用‘尘世低语’掩盖罪证,扭曲顾宸认知!那邪秽之力从何而来?!”审判使步步紧逼,毫不留情,“‘羽铃’与‘尘世低语’有何牵扯?!说!”
“低语……是……是一个声音……”林志远在极致痛苦下精神防线开始崩溃,语无伦次,“它找到了我……说能帮我……只要我偶尔……提供一点‘位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帮我处理了张建军……还让我……让我把一样东西……放进我姐姐的旧物里……”
林乔的呼吸骤然屏住!灵体微微前倾。
“何物?放入何处?”审判使的声音紧追不舍。
“不……我不清楚……像是一块……黑色的碎玻璃……很冷……它让我放进……我姐姐最喜欢的那本……旧乐谱夹层……”林志远痛苦地嘶嚎,“然后……然后我就经常做噩梦……梦到着火……听到铃声……很远……很冷……”
黑色的碎玻璃?乐谱?林晚的旧物?
林乔瞬间想起那救了她和顾宸一命的、虚幻的钢琴高音!那莫非就是……“羽铃”的力量?而被林志远放入的“黑色碎玻璃”,是否就是引来“尘世低语”邪秽的源头?两者在对抗?
审判使显然也抓住了关键:“那乐谱现在何处?!”
“不……不知道……可能……可能还在老宅……书房……或者……或者被顾宸那小子……”林志远的魂体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供述断断续续,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即将触发某种更深层的毁灭机制。
突然!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痛苦和恐惧充斥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抹极其诡异的、与他本身人格截然不同的冰冷幽光!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扭曲,如同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
“**窥视者……当湮灭……**”
这不是林志远的声音!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远超林志远魂体所能承受的、污秽而暴戾的能量,猛地从他魂体最深处爆发出来!
捆绑他的符文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崩断数根!
林志远的魂体如同充气的皮囊般剧烈膨胀、扭曲,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嘶嚎的陌生面孔!浓稠如墨的、带着疯狂呓语的污秽能量喷涌而出,化作无数只狰狞的黑色触手,疯狂地抽打、污染着周围的虚空!
甚至穿透了“心映琉璃”的隔绝,一股夹杂着疯狂、恶毒、毁灭意念的精神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撞向正在旁观记录的林乔!
“!”林乔瞳孔骤缩!
这根本不是魂灵反噬!这是隐藏在林志远魂体内的、某个极其可怕的存在的后手被触发了!要将他连同所有窥探者一起拖入毁灭!
隔间的漆黑墙壁上瞬间亮起无数防御符文,试图抵消这股冲击!
但那股力量太过诡异和突然!
林乔只觉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洪流狠狠撞入她的意识!无数疯狂的呓语、扭曲的画面、恶毒的诅咒试图撕裂她的神智!
她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灵体光芒剧烈闪烁,手中的“心映琉璃”传输瞬间中断,镜面剧烈波动,画面变得一片混乱!
【警告!观测目标发生未知异变!污染等级急剧提升!执行员请立刻稳固灵台!防御机制全力启动!】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的波动。
回廊内警铃大作!更多的防御符文亮起,试图压制那透过琉璃镜弥漫过来的污染!
林乔咬紧牙关,调动起全部残余的灵力,死死守住意识核心,与那试图侵蚀她的疯狂意念对抗!那冰冷污秽的洪流中,除了毁灭的欲望,还夹杂着一些被强行撕扯出来的、林志远魂体最深层的记忆碎片——
……一个阴暗的房间……墙壁上画满了扭曲的、不属于已知任何体系的符号……中央摆放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盛放着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林志远跪在碗前,眼神狂热而恐惧……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化的黑影悬浮在碗上空,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低语”……
……那黑影的核心,似乎是一块……不断旋转的、残缺的黑色碎片……
……画面一闪……是林晚的老宅书房……林志远鬼鬼祟祟地将一块冰冷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碎片,塞进一本陈旧厚重的乐谱的皮革夹层深处……
……最后定格的画面:那本乐谱的封面一角,有一个烫金的、略微磨损的符号——一个被羽毛包裹的铃铛!
羽铃!
那本乐谱本身就是……?!
轰!!!
眼前的“心映琉璃”镜面再也承受不住那污秽能量的冲击,发出一声悲鸣,猛地炸裂开来!
无数碎片四溅!
观测被强行中断!
最后的画面,是审判使怒吼着出手,无尽的审判之光如同牢笼般罩向那彻底失控、异化成怪物的林志远魂体……
隔间内,林乔脱力地滑坐在地,剧烈喘息,灵体黯淡,额角仿佛有冰冷的汗水渗出(灵体的错觉)。脑海中那疯狂呓语的余波仍在回荡,带来阵阵刺痛。
回廊内的警报声和防御符文的嗡鸣声逐渐平息。显然,那边的失控已经被审判使强行镇压了下去。
但林志远的魂体……恐怕凶多吉少。而最关键的信息……
【观测任务:窥秘-丙戌-009。因目标不可抗力异变,被迫中断。】电子音恢复了冰冷,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执行员林乔,编号734,成功记录并上传部分有效信息(截止异变前)。成功抵御中等强度精神污染。】
【功过核算:……任务完成度评定:合格。奖励核算中……】
短暂的沉默后。
【综合评估更新:62.3分。部门排名:195\/197。】
分数几乎没动。排名停滞。
林乔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那已经碎裂、失去光泽的“心映琉璃”,目光仿佛穿透了这冰冷的回廊墙壁,望向某个未知的、藏着乐谱和老宅的方向。
黑色的碎片……羽铃符号的乐谱……林晚的老宅……
林志远完了。但他背后的东西,和“羽铃”的谜团,才刚刚露出一角。
地府的奖励依旧吝啬而精准。
但她知道,她触碰到的,远不止这62.3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