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渊台的寒雾尚未散尽,玉衡殿外忽传来阵阵鸾铃清音。九辆鎏金宝车破云而至,车辕刻着各异图腾:雪原苍狼、沙漠赤蝎、草原白鹿、瀚海玄龟……每辆车驾皆走下一名使者,披风绣着星辰环绕的“天枢”纹章。
辰星疾步迎出殿门,见为首老者额间嵌着月牙玉,正是天枢盟首席使节明月公。“星槎盟观星使接驾来迟!”辰星执礼时瞥见老者袖口金线绣着“合纵连横,星垣共御”八字——正是天枢盟的立盟之誓。
幼帝从青瓷瓮边探头,银铃随脚步叮咚作响。他踮脚扯了扯明月公的云纹袖:“老爷爷,你们的车上有好多小星星。”
明月公含笑俯身,取出卷鎏金盟约展开。帛书泛起温润星辉,显出一幅浩瀚星图:中央悬着七枚主星,周边环绕廿余辅星,星芒交织成圆环,环心篆刻“天枢”古字。“此乃百年前天枢盟初立时的星垣图。”老者指尖轻点主星,“当时雪狼国、赤蝎邦、白鹿部等七国共御北荒菌魔,在星陨原立血誓结盟。后来瀚海国、玄龟城等陆续加入,终成今日廿八星共耀之局。”
此时各国使节已列阵殿前。雪狼国使者肩披霜氅,捧出寒玉匣:“我国愿献冰髓矿脉,助盟内铸星轨”;赤蝎邦使者展开火焰纹卷轴:“我国开放炎晶秘境,供盟内研习破魔阵”;白鹿部少女捧出灵草编就的星环:“我国愿供千年药圃,疗愈盟内战伤病患”……
辰星忽然蹙眉:“近年星轨紊乱,各国星髓资源日渐枯竭。天枢盟此番前来,莫非是为协调星脉分配?”
明月公抚须长叹:“正是。如今北荒玄铁盟蠢蠢欲动,西陆诸邦战云密布。天枢盟须重启‘星枢台’——那座能调和万邦星脉的上古祭坛。”他指向盟约星图正中的空白处,“然星枢台需廿八国各献本命星髓方能唤醒,而今已有三国星髓黯淡……”
幼帝忽然蹦跳着指向盟约。银铃清响处,星图中三颗黯淡的辅星竟泛起微光——正是此前被菌核侵蚀的玫瑰国、金雀国与铁冠国!“阿爹说,星星睡着了。”幼帝将腕间银铃贴近星图,“摇一摇就会醒哦。”
各国使节相顾骇然。明月公突然掀开盟约底层暗格,取出一枚蚀刻星纹的玄铁令牌:“此乃首任盟主所留密令:若遇星髓枯竭之危,可启‘天枢宝库’。”令牌映照殿顶蟠龙灯,竟在青砖地面投出纵横交错的星轨,“宝库就藏在星枢台之下,内有百年前各国封存的星髓原石!”
忽有疾风破窗而入,将盟约卷至半空。暗处掠出三道黑影——一人额生菌角、一人指带黑鳞、一人瞳泛血光,齐扑向盟约!“菌魔残党!”辰星拔剑欲挡,却见幼帝腕间银铃炸裂成星雨。三点星芒精准没入刺客眉心,三人惨叫间现出原形:竟是玫瑰国、金雀国、铁冠国的驻盟使节!
“三国使节早已被菌核替换?”明月公惊怒交加,“难怪近年盟内决议屡遭阻碍!”
幼帝却蹲在现出原形的使节身旁,小手指点着他们心口的黑斑:“虫虫吃饱了,在睡觉。”辰星豁然开朗:“是了!菌核操控三国使节,正是要阻挠星枢台重启,以免天枢宝库的星髓原石解救各国危机!”
三日后,廿八国使节齐聚星枢台遗址。当各国将本命星髓注入台基凹槽时,地底轰然升起九棱水晶柱——柱中封存着百年前各国捐献的星髓原石,流光溢彩映彻云霄。明月公执盟约立于柱前,朗声诵念:“天枢既立,星脉共守;灾劫共御,福泽同享!”
幼帝踮脚将银铃系于水晶柱顶。铃音荡开刹那,柱内星髓原石竟化作流星雨洒向各方:雪狼国得冰髓滋养,枯竭的矿脉重泛银光;赤蝎邦受炎晶灌注,龟裂的秘境焕发生机;白鹿部获灵草星辉,凋萎的药圃新芽勃发。
辰星望着天枢星图上重新亮起的廿八星,忽然领悟:这星枢台本就是巨大的归元铯——以万民愿力为薪,以天下太平为念。远处传来归元铯的轻鸣,与银铃清音相和:“星垣永辉,不在金石,而在众心同频。”
玉衡殿的晨光中,颛玄帝将新炼的星纹糖分给各国使节。当廿八双手同时托起糖粒时,掌心的星芒连成了璀璨的天枢星环。
天枢盟的星辉尚未遍洒八荒,玉衡殿的星轨仪却忽然滞涩难转。辰星连夜推演星象,见天枢星图中那廿八颗盟星虽亮,星芒却各自为政,彼此间星轨交错紊乱,竟在穹顶绘出蛛网般的裂痕。
“盟约仍在,星辉已分。”明月公三日后再度造访时,眉间深锁如壑。他展开那卷鎏金盟约,其上百国图腾依旧,可代表“共御星垣”的中央星枢图纹却黯淡如蒙尘。“近年北荒霜渊台异动、西陆战火重燃,天枢盟虽屡发调停星符,各国却皆以‘星脉自护’为由拒不出兵。”
幼帝踮脚轻触盟约上玫瑰国的图腾,银铃竟未如往常般泛起共鸣清光。“星星睡着了?”他歪头不解地看向辰星。辰星苦笑:“非是沉睡,是各自封闭了星窍——如今各国遇事皆先自扫门前雪,天枢盟约几成空文。”
忽有急报破空而至!一枚染着黑血的星纹箭钉入殿柱,箭尾卷着赤蝎邦的求救血书:“菌魔复燃噬我边境,连发十二道求援星符,天枢盟竟无一声回应!”几乎同时,雪狼国的霜鸟传书亦坠于案前:“玄铁盟寒刃越境,天枢调停使迟迟未至!”
明月公颓然跌坐:“盟内议事堂已吵了七日。玫瑰国称‘星脉枯竭无力出兵’,金雀国言‘路途遥远鞭长莫及’,铁冠国更直言‘天枢盟本就不该管他国闲事’……”话音未落,那卷鎏金盟约中央的“天枢”二字竟咔嚓裂开,碎作齑粉!
“盟约…碎了?”各国使节惊惶欲逃时,幼帝忽然抱起青瓷瓮走向星轨仪。他将瓮中温养多日的星纹糖尽数倾于仪盘之上,糖粒遇星芒即融,化作廿八道流光没入盟约裂痕。霎时间碎粉重聚,竟凝成崭新的“众心”二字!
“阿爹说,星星不亮的时候,要用手暖着。”幼帝将小手按在新铸的盟约之上。银铃清响中,盟约浮现出令人骇然的真相:三国拒援的背后,竟是菌核残魄化作各国重臣,用“星脉自护”的蛊惑离间盟谊!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深处,藏着蠕动的黑虫。
辰星剑指盟约暴喝:“好一出偷梁换柱!菌魔知明攻难破天枢,便暗里蛀空盟约之基!”各国使节羞愤交加,齐以本命星髓灌注盟约。当廿八道星辉再度交汇时,中央竟浮现一座微缩星垣——正是天枢盟理想中的“共御之象”:雪狼国的冰髓为盾,赤蝎邦的炎晶为矛,白鹿部的灵草为愈,各国星脉相衔,攻守一体。
三日后,赤蝎邦边境。当菌魔黑潮再度扑来时,天穹骤现廿八星辉交织的巨网——雪狼冰髓冻住魔潮前锋,赤蝎炎晶焚其左翼,白鹿灵雨涤净右翼瘴气。而盟约中央的“众心”二字高悬云霄,照得每个战士甲胄都泛起同心星纹。
战后,各国使节重聚星枢台。明月公将盟约铺于祭坛,沉声道:“今日方知:天枢非殿非台,而在众心同频。”廿八双手齐按盟约,星辉冲天而起,彻底涤尽菌核残魄。从此天枢盟约中央永烙“众心”印,时刻提醒星垣众生:孤星易黯,众辉长明。
归元铯的轻鸣随夜风传来,银铃在幼帝腕间含笑应和。玉衡殿的星轨仪终于顺畅运转,仪盘中央,一粒星纹糖正泛着温润暖光。
天枢盟的星辉尚在穹顶流转,辰星携幼帝微服巡访至北境边陲的落云镇。时值暮雪初霁,长街尽头的破败茶寮里,有个裹着泛白棉袍的中年男子正执帚扫雪。帚尖划过青石板的声音枯涩如叹,惊动了幼帝腕间的银铃。
“阿爹,那个伯伯的星星快熄了。”幼帝拽住辰星衣袖,指向茶寮檐下。辰星凝目望去,见那人虽身形佝偻,眉宇间却残存着几分书卷气——正是二十年前与他同窗星枢阁的砚友墨尘!
彼时墨尘乃星枢阁最耀眼的寒门学子,以“星纹算术”独步天下,曾推演出菌魔首次入侵的星轨。而今他袍角沾着泥渍,指节冻得通红,扫雪时总避着行人目光。茶寮老妪悄声道:“客官莫瞧他如今模样——当年可是镇过菌魔的英雄!可惜后来妻离子散,祖传的星纹砚也抵了债,如今连儿子的束修都凑不出……”
辰星正欲上前,忽见镇学堂的孩童嬉闹着掠过街角。墨尘骤然背过身去,将破旧棉袍的领口又攥紧几分——那孩童中穿着青衿学服的少年,眉眼与他如出一辙,正是其独子云笙!少年怀中揣着新得的《星象初鉴》,书页间还夹着半张皱巴巴的糖纸。
“云笙昨日退了学堂。”茶寮老妪叹道,“说是要攒钱去南荒寻母…他娘三年前改嫁了个行商。”此时墨尘终于抬首,目光追随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眼底淤积着深重的愧怍与怜爱。他从袖中摸出枚裂痕斑驳的星纹佩——那是当年辰星赠他的及第礼,佩上刻着“守心映星”四字。
幼帝忽然踮脚捧起青瓷瓮:“阿爹,埋星星的瓮瓮说,伯伯心里有虫虫在哭。”辰星豁然明朗:墨尘并非困于贫寒,而是被“自罪之蛊”噬尽了心气!那种蛊虫最喜啃食壮志未酬者的魂灵,令其沉湎于旧憾难以自拔。
当夜风雪更骤。辰星叩开墨尘栖身的废庙破门时,见他正对着半面残镜喃喃自语:“无颜见高堂…负了砚友…误了妻儿…”镜中倒映出的竟不是人脸,而是蠕动的黑虫群!幼帝腕间银铃骤响,星芒迸射处,虫群尖叫着现出原形——正是菌核残魄所化的“蹉跎蛊”!
“墨尘兄!”辰星一剑斩碎邪镜,“可知你儿子昨日在学堂夺得星算头名?他用的推演法,全是当年你教的‘九曜轨式’!”说罢掷出枚温热的星纹糖,糖粒正落在墨尘掌心。那糖遇泪即融,化作暖流渗入经脉,他枯槁的指尖竟重泛星辉。
“辰星…我…”墨尘哽咽难言时,庙门忽被撞开。云笙浑身是雪立在门外,怀中紧抱着《星象初鉴》:“爹!学堂先生说我推演的星轨…像极了您当年的手笔!”少年从书页间抽出一张泛黄星图——正是墨尘年少时绘制的《北荒镇魔星轨阵》,图角还留着稚嫩的“赠吾儿云笙”五字。
墨尘颤抖着接过星图,图中忽然飘落一枚玉珏——是他当年当掉的祖传星纹砚被辰星赎回,琢成了两枚同心玉!幼帝将银铃轻触玉珏,铃音荡开时,玉中浮现墨尘父母留在星枢阁的影迹:“吾儿墨尘,无论尘寰如何蹉跎,星枢阁永存汝名。”
三日后的星枢阁旧址,墨尘重执星算笔。当他以父之名将“九曜轨式”授于云笙时,幼帝将青瓷瓮中所有星纹糖撒向天际。糖粒化作星雨落满北境,每个曾受蹉跎蛊所困之人皆见掌心浮现星纹——那是归元铯在以最质朴的方式昭告:尘寰渡劫,唯“心暖”可破万障。
辰星望着墨尘父子共推星轨的背影,忽然对幼帝笑道:“原来陛下埋的不是星星,是人间的暖。”银铃清响作答,雪地上悄然绽出星纹状的春芽。
墨尘重执星算笔的第七日,北境落云镇忽起异象。每至子夜,镇民皆闻有破碎歌声自地底渗出,声似金石刮擦,词句支离如残梦:“悔教星辰付流沙…恨将肝胆熔寒霜…”闻者无不心口滞涩,白日里竟纷纷掷了活计,对着枯枝败叶喃喃“不甘”。
辰星夜观星轨,见镇子上空悬着缕缕暗紫气丝,如蛛网缠入千家万户。“是菌核残魄所化的‘残梦蛊’。”他执剑划破指尖,以血在幼帝银铃上绘出破煞符,“此蛊专食人间不甘,饲主愈是悔恨,蛊虫愈是壮大。”
幼帝正蹲在青瓷瓮边埋新炼的星纹糖,忽仰首道:“阿爹,地底下有人在唱哭哭歌。”银铃自他腕间飞起,铃舌竟沾着星芒,在瓮沿敲出清越节拍——正与地底破碎歌声相抗!辰星蓦然醒悟:那歌声竟是星枢阁失传已久的《破阵曲·不甘》!当年墨尘以此曲为基,创出镇魔星轨阵。
二人循声至镇西废矿坑。但见墨尘独坐坑底,十指鲜血淋漓地刨着矿岩。坑壁满是他以血绘就的星算符,符纹却被菌丝蚀改得面目全非。“不够…还差三寸…”他嘶哑着哼唱残曲,每句皆带血沫,“当年若算出菌魔第三重变阵…云笙他娘就不会走…”
原来《不甘》曲谱深藏着他此生最大憾事:十年前菌魔压境,墨尘因三寸星轨算差,致防线溃破。其妻为护百姓,以身引开魔潮,从此不知所踪。此事成其心魔,终致星算灵脉尽毁。
“墨尘兄!”辰星跃入坑底欲阻,却被暴走的星算力震开。幼帝却踏着银铃清音走近,将沾满星芒的小手按在墨尘额间:“伯伯,你心里有首歌卡住啦。”
刹那之间,矿坑四壁星符尽数亮起!菌丝在星芒中尖啸着化为飞灰,墨尘周身浮出十道暗影——正是被“残梦蛊”蚀改的《不甘》曲谱!每道暗影皆显化他一桩憾事:失妻、负友、愧亲、误子…暗影扭曲如黑虫,齐声尖唱:“悔教星辰付流沙!”
幼帝忽然拍手哼起新调。那调子竟是用星纹糖的甜香谱就,词句稚嫩却破云裂石:“星星摔跤会哭哭\/哭完长出小翅膀\/翅膀扑棱扑棱飞\/带着光光找妈妈——”
奇迹骤生!银铃应和着童谣炸裂星雨,暗影遇光即融。墨尘呕出大口黑血,血中蠕动的蛊虫遇风而化。他怔怔望着掌心星辉,忽从怀中取出半块星纹砚——砚底竟暗藏《不甘》全谱!当年他为防曲谱被菌魔所夺,将其熔于祖传砚中。
“辰星…帮我。”墨尘以血为墨重绘曲谱,星算符与童谣奇妙交融。当最后一道符纹亮起时,全镇百姓耳畔破碎歌声尽褪,唯闻幼帝的清音在唱:“星星摔跤会哭哭\/哭完长出小翅膀…”
三日后,墨尘于星枢阁旧址重奏《不甘》。此次曲中再无悔恨,反添破而后立的铮铮之气。云笙以星算笔击节相和,笔尖流出的星轨竟在穹顶绘出母亲身影——那女子含笑颔首,化作星雨落向人间。
辰星望着相拥而泣的墨尘父子,轻抚幼帝发顶:“原来最烈的破魔曲,需以童真淬火。”归元铯在远方应和,银铃缀着的星纹糖叮咚作响,似在说:世间万般不甘,终会融成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