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雕花铜烛台里噼啪轻爆,跳跃的火苗将知府衙门正厅的檀木家具映得泛着暖黄,仿佛给这庄严肃穆的地方增添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张希安站在正厅中央,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手中紧紧攥着袖中的十二封泛黄的信笺。那信笺的纸张已经有些破旧,上面的字迹也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不清,但张希安却能感觉到这些信件所承载的重量。
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连喉结滚动时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他低着头,不敢正视坐在上方的知府大人,只是默默地望着脚下的青砖地面,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终于,张希安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像是浸了水的棉絮一样湿漉漉的声音说道:“回禀知府大人……,这些信件,是从田家暗室内寻来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正厅里回荡着,让人不禁为之一震。
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张希安腰间的玉牌猛地撞击在桌角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路他紧追慢赶,气喘吁吁,此刻终于停歇下来,却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桌沿,生怕自己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然而,他的青衫下摆却在慌乱中扫落了半块桂花糕,那半块糕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在嘲笑着他的狼狈不堪。
张希安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地盯着崔知府腰间的那枚羊脂玉佩。那玉佩温润洁白,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与崔知府身上的官服相得益彰。
张希安的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但又生生咽了回去。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下官今日得报田家灭门案有异,便带人前去查探。经过一番搜索,我们在后宅发现了一道暗门……”
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顿住了话语。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伸进袖中去拿什么东西,但又有些犹豫不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用手指轻轻地在袖中虚点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在那暗门之后,我们找到了十二封密信,皆是泰王与宁家往来的信件。”
“回禀知府大人。”张希安恭恭敬敬地说道,“下官深感此事关系重大,片刻都不敢耽搁,于是亲自将其送来,呈交知府大人定夺。”
崔知府看着眼前的张希安,心中暗自思忖。这件事情确实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严重后果。他不禁有些迟疑,一时间难以决断。
“这……”崔知府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此事牵涉甚广,本官也难以轻易定夺啊。”
张希安见状,连忙说道:“大人明鉴,下官深知此事棘手,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知府大人您的英明决断。下官相信,以大人的睿智和经验,必定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崔知府微微点头,心中虽然仍有顾虑,但张希安的话也不无道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终于下定决心:“也罢,你随我一同去面见成王殿下吧。”
张希安心中一喜,忙道:“遵命!”
事不宜迟,崔知府与张希安二人不再过多迟疑,迅速翻身上马,如疾风般疾驰而去,直奔成王府。
成王府正厅里的檀香突然变得异常浓郁,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填满一般,令人感到一阵窒息。原本斜倚在软榻上悠闲地剥着葡萄的成王,手中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下来。那一颗颗紫莹莹的葡萄,宛如珍珠般圆润,却在这一瞬间“啪”的一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直直地掉进了面前的白瓷碟中。
葡萄的汁水四溅开来,溅落在成王那月白色的缎面中衣上,形成了一朵朵紫色的小花。然而,成王却并未在意这些,他缓缓地抬起头,原本微垂的眼帘也随之抬起。他的眉梢还带着几分慵懒之意,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却在此时凝结起了一层寒霜,冰冷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正厅中央的崔知府身上。
“崔大人,”成王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不悦,“你们最好是真的有事情,否则……”他的话语在空气中略微一顿,那未尽的话语却如同沉甸甸的石头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话音未落,只见那崔知府如遭雷击一般,身体猛地一颤,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坚硬的青砖地面与他的膝盖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而这一跪,更是让他的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然而,崔知府却不敢有丝毫的犹豫,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如同一道道小溪般,迅速地钻进了他的脖颈里。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殿下明鉴啊!此事关系重大,下官实在是做不了主啊!”
张希安面色凝重地紧跟着跪了下来,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青砖地面,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寒意透过皮肤直抵内心深处。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下官斗胆揣测,田家灭门案恐怕与泰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这毕竟是一件涉及皇亲国戚的大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几个字却又咬得极重,仿佛要把所有的担忧和无奈都融入其中:“下官实在是不敢隐瞒,也不敢擅自压下此事,只能前来恳请殿下定夺。”
成王缓缓地将手中的葡萄放回盘中,仿佛那葡萄是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一般。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在案几上叩了两下,这两下叩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张希安快步上前,将一封密信恭敬地递到成王手中。成王接过密信,却并未立刻拆开,而是凝视着手中的信封,仿佛能透过它看到信中的内容一般。
烛火在成王的脸上摇曳,投下明暗交叠的影子。他原本面带微笑,但在接到密信的瞬间,那笑容就像被一阵寒风吹过,迅速地从他脸上褪去,只留下眼底翻涌的暗潮。成王到底还是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沉默片刻后,成王忽然开口,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在水面上的叶子,几乎微不可闻。然而,就是这轻如羽毛的一句话,却让站在一旁的崔、张二人同时一震。
“三哥,过头了。”成王说道,他的语气平静,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成王对三皇子泰王的称呼,整个京城之中,唯有他敢如此亲近又疏离的称呼泰王。
“这些信……”成王伸手去接,指尖却在触到信笺时微微发颤,“从何得来?”
“青州府黄白县田家暗室。”张希安抬头,眼眶泛红,“田家满门被灭,事情闹得太大。”
成王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最上面那封书信。他的动作轻柔而谨慎,仿佛这封信笺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信纸边缘那一抹暗红的痕迹时,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那暗红色的痕迹,宛如干涸的血迹,给这封信笺增添了一丝神秘和诡异的氛围。成王凝视着那痕迹,似乎想要透过它看到背后隐藏的故事。
他缓缓展开信纸,就在这时,烛芯突然发出“滋啦”一声爆响,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成王的瞳孔也在瞬间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一样。
然而,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继续展开信纸。当他的目光落在信末那个“宁”字上时,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那个“宁”字的墨迹已经有些陈旧,显然这封信已经有些年头了。
成王静静地看着那个“宁”字,仿佛能从那陈旧的墨迹中看到写信人的身影和心情。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也罢。”成王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他将信笺轻轻地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有安全感一般。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把李海叫来。”成王的声音平静而冷漠,没有丝毫的波澜。
李海匆匆赶到时,只见成王独自一人站在廊下,仰头凝视着那轮高悬的明月。他身着一袭玄色的飞鱼服,腰间悬挂的绣春刀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李海见到崔知府跟张希安,先是微微一怔,显然对他俩的出现有些意外。但他随即恢复了笑容,拱手向成王施礼道:“殿下深夜在此,莫不是要邀请我一同赏月?如此良辰美景,真是热闹非凡啊!”
李海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调侃,似乎并未将成王的身份放在心上。他嘴角微扬,继续笑着说道:“不过,这酒呢?怎么没有摆出来呢?”
按常理而言,成王作为皇子,崔知府作为朝廷命官,而李海则是皇城司的官员,这三人之间本不应有如此亲密的关系。毕竟,皇子与朝廷大臣交往过密,往往会引起皇帝的猜忌和疑虑。
皇城司作为直接隶属于当今皇帝的机构,本应保持中立,不与任何一方过于亲近。然而,成王却以其出了名的胸无大志而闻名,即使他与崔知府关系密切,众人也都选择视而不见。
而李海又是个性格随和之人,许多事情他都会私下里与崔知府商议决定。久而久之,这三人之间的往来愈发频繁,竟也渐渐成了朋友。
“今日请你来,是有要事商议,喝不得酒。”成王一脸严肃地说道,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李海身上,似乎在审视着他的反应。
李海闻言,心中不禁一紧,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宴请,却没想到成王竟然如此郑重其事。
“要请你帮我查一查我三哥。”成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三皇子?泰王?!”李海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成王,“成王殿下莫要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成王的语气依然严肃,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透露出一丝焦虑,“请你帮我查一查我三哥跟青州府黄白县宁家有什么关系。”
李海看着成王,心中暗自思忖。他知道泰王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身份尊贵无比,而他所在的皇城司虽然直属皇帝,但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也不敢擅自去调查皇亲国戚。
李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看看成王的态度。他扭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崔知府和张希安,只见他们两人都沉默不语,似乎都在等李海答应。
李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哽住了一样。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方“泰”字印,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着,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殿下,皇城司查案是有严格规矩的。”李海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没有圣上的谕旨,也没有宗人府的手令……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动手去查啊。”他的话语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廊外那两个跪得笔直的身影。崔知府的官靴上沾满了泥巴,显然是匆忙赶来的;而张希安的中衣则破了一个洞,看上去有些狼狈不堪。
成王转过身来,他的衣袖微微一动,一片信笺从袖中滑落出来。李海见状,连忙弯腰去捡,然而当他看清那行字的瞬间,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那竟然是泰王的私印!
李海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拿起信件,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顿时冷汗直流。
“成王殿下!您这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啊!”李海满脸惊恐地叫嚷道,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这可是我能看的东西吗?!”
成王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轻声安抚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你看你,怎么如此急躁呢?”
李海心急如焚,额头上冷汗涔涔,他瞪大眼睛看着成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被成王抬手打断。
成王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并非要你去查泰王的详细情报,我只是想让你帮忙查一查泰王与宁家之间的交集而已。当然啦,如果你在调查宁家的过程中,不小心发现了宁家与泰王之间的联系,那也算是顺藤摸瓜嘛。你看,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不算坏了规矩呢?”
李海听了成王的话,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犹豫。成王见状,趁热打铁地说:“这不过是打个擦边球罢了,你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吗?”
成王说完,转身迈步走进了厅堂,留下李海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成王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耳边回响:“总比日后被人拿着把柄,说你包庇皇亲要好得多吧。”
李海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低低笑出声。他将密信收进怀里,转身对门外的亲兵道:“备马,回皇城司。告诉陈百户,把黄白县的卷宗全调出来——”他顿了顿,又补了句,“重点查宁家都做哪些买卖。”
正厅里,崔知府听见动静,抬头时正撞见成王含笑的眼。成王冲他招招手:“过来坐。李海这人,面冷心热,等会儿他查到了,保管给咱们个准信。”
崔知府刚要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向门外。月光下,李海的玄色身影越走越远,绣春刀的穗子在风里晃啊晃,像极了一只繁花蝴蝶——只是此刻,那穗子上沾着的,怕不是月光,而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