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清源县捕快班房,张希安正低头核对上个月的平安银分成——平日里张希安说了算,什么账本不账本的却是无所谓,现在要交接给王开,张希安觉得起码要把账目理个七七八八才行。案头的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青烟,将他的青灰色官服熏得泛着淡香。忽闻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便见王康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脚步虚浮地跨进门槛,腰间张希安特许给王康的令牌在阳光下晃出冷光。
\"大人,有些线索,但是不多。\"王康喉结动了动,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衣服的后襟被夜露浸得透湿,\"小的把弟兄们都撒出去了。守了徐大一整夜,总算摸清点底细。\"
张希安放下算盘,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慢慢说,茶炉子刚续上,喝了口润润嗓子。\"
王康捧起粗陶茶盏,吹开浮叶灌了一口,烫得直龇牙:\"那徐大不是本地口音,听说是从湖广过来的。现住在西市口的'福来客栈',小的让伙计扮成送水的,瞅见他屋里堆着两箱绸缎——说是做布庄生意,可白天几乎不出门,偏生天擦黑就溜出去,总在子时前后才回客栈,鞋底沾的都是花舫码头的胭脂。\"
\"哦?\"张希安来了兴致,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龟公老鸨那边呢?问过没有\"
\"小的使了点银子,跟春月楼的老鸨周婶搭上了话。\"王康压低声音,\"周婶说徐大算是老主顾了,每月几乎天天都来,每次都是她亲自领到二楼最里间的雅间。可怪就怪在这儿——雅间里头连个姑娘的影子都没见着,顶多半个时辰,徐大便摇摇晃晃出来,脸上红扑扑的,也不像喝多了酒。\"王康开口道。
\"那他出来之后呢?\"张希安问道。
\"就在花航那里随便寻张桌子,自斟自饮,随便点几个小菜。\"王康挠了挠后颈,\"花坊的龟公见他占着位置,又不点姑娘。就故意找他点茬。有回那龟公故意撞翻他的酒坛,想寒酸徐大两句。徐大倒好,摸出十五文钱赔了酒钱,抹抹嘴就走,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王康说道。
张希安捏着茶盏的手渐渐收紧,青瓷盏底在案上压出个浅痕:\"你觉得他这般可疑吗?\"
“我觉着不大对劲,去寻欢作乐能理解,做买卖也还说得过去。只是每天都去花舫,又不点姑娘,什么都不干,说不过去啊,大人,你说这徐大会不会是人贩子?!”
\"我起初也这么想。\"张希安放下手中的,\"可再想想,人贩子哪有天天往妓院跑的?要是真拐了姑娘,总得藏着掖着,哪能大剌剌让龟公领着进进出出?再说大梁律法写得明白,拐卖良家妇女者凌迟,逼良为娼者斩立决——\"他突然凑近些,\"真要干这行的,躲都躲不及,哪敢明目张胆?\"
张希安目光落在墙上挂的上:\"而且若真是人贩子,哪能天天交易?要么是销赃,要么......\"他忽然住了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那方端砚。
王康见他沉吟,忙道:\"大人可是觉得另有隐情?\"
\"你去查过徐大的来历么?\"张希安反问道。
“大人,说实话,这一晚上查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要再查,肯定还能挖出一些,只是眼下也只有这些消息。”王康苦笑道。
“确实啊。”张希安叹了一口气。此时张希安发现这案子怕是不似明面上这般简单。
“大人,您这升迁在即,这案子不如干脆暂时放一放。”王康劝道。“而且按规矩这案子您不该接的。”
“为何?”张希安反问道。
“其实按道理来说,只要任命下来,您就是青州府的巡检使了,这捕快的活却是不能做了。”王康解释道“起码我知道的规矩就是这样。”
张希安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冷:\"规矩的人,偏要学坏;学坏的人,倒装得比谁都规矩。王康,你明日天黑就去福来客栈盯着,看徐大见了什么人、收了什么信。记住,别惊动他,也别让客栈里的人瞧出破绽。\"
\"是!\"王康挺直腰板应下,忽见张希安从袖中摸出个布包,\"这是五两银子,省着些花。\"
“谢大人!”王康满心欢喜地接过银子,手指刚一触碰到布包里硬邦邦的银锭,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仿佛那银锭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他激动地说道:“小的一定不辜负大人的期望,定会将徐大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说罢,他脚步轻快地转身朝外走去,仿佛那沉甸甸的银子给了他无尽的动力。
然而,刚走到门口,王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急匆匆地折了回来。他站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脸上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嘴里嘟囔着:“大人,小的就是个粗人,没啥文化。不过,这花舫里的姑娘们可真是出了名的漂亮啊……尤其是那醉仙楼的绿珠姑娘,听说她可是最水灵的呢!小的要是能顺道去见识见识……”
话还没说完,张希安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滚!”他顺手抓起桌上的算盘,作势就要朝王康砸过去,“再敢提这些混账话,仔细你的皮!”
王康见状,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抱着银子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门去。他跑得飞快,生怕张希安真的会拿算盘砸他。
此时,廊下的贩夫走卒正不紧不慢地敲着梆子,嘴里高喊着:“收鸡毛咧,收鸡毛,鸭毛咧。。。。”王康听着这声音,心情却格外舒畅。他一边跑,一边美滋滋地摸着兜里的银子,感觉自己的脚步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了云朵上一般。至于刚才张希安的训斥,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后堂里,张希安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轻笑,待笑声散了,又沉下脸来。他重新摊开算盘,手指在算珠上轻轻拨动,算盘声里混着窗外渐起的虫鸣,倒像是某种无声的警示——这徐大,怕是比想象中更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