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的城头还残留着昨日攻城战的痕迹……暗红的血渍在青灰色城砖上凝成硬块,被风刮得卷边的箭杆斜插在垛口间,滚石与擂木的碎片堆在墙角,像一座小小的坟茔。
虽守住了城池,整座城却没半点胜利的喜气,连巡城士兵的脚步声都透着沉重,仿佛踩在紧绷的弦上。
王府内,赫连隆背着手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令牌。
令牌上“赫连”二字被他摸得发亮,可他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眼前总晃着赫连诚被押进牢房时的样子,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没有挣扎,也没有怒骂,只站在廊下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失望,却依旧挺直了腰杆。
“大王,牢房那边还是没动静,赫将军只说自己没叛变,要您仔细查。”亲兵低着头进来回话,声音轻得像怕惊到他。
赫连隆猛地转过身,令牌“当啷”一声撞在甲胄上。
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显然一夜没睡……昨日夺了赫连诚的权后,他就没敢合眼,脑子里反复转着两个念头,若赫连诚真是叛徒,留着他迟早是祸,可若杀了他,赫连家族的人会怎么看?
那些之前跟着他爹、跟着赫连诚出生入死的人,会不会觉得他猜忌心太重,连自家人都容不下?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他赫连隆怀疑了赫连诚,那他必然是二话不说,直接把这家伙给砍了,但是现在不一样,在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他的任何一个举动,一个决定,那都是可能导向不同结果的。
“去审了吗?没问出点别的?”他追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问了,可赫将军一口咬定是辽军的反间计,还说愿意跟您对质,查粮草、查兵符,只要能证清白。”
亲兵顿了顿,又补了句:“弟兄们不敢动刑,您也知道,赫将军在族里威望高,真要是屈打成招……到时候没法跟其他族人交代啊。”
赫连隆烦躁地挥挥手,让亲兵退下。
他走到案前,盯着桌上的城防图,目光却落在“南门”二字上……那是赫连诚守的地方,而在之去的作战中,赫连诚都是指挥的不错,没有任何异样的,赫连诚带着人死扛,没有一丝松动,怎么偏偏这辽军咬着“内应”不放?
可他又不敢赌,万一赫连诚真反了,辽军再攻过来,南门就是第一个缺口,他和整个凤凰城都得完蛋。
这种进退两难的滋味,像一根刺扎在喉咙里,咽不下,也拔不出。
与此同时,西门守将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着赫连达沉郁的脸。
他是赫连隆的远房叔叔,比赫连诚年长两岁,当年跟着赫连隆的父亲刘淼的时候,也算立下过汗马功劳。
赫连隆的上位,也是有他的鼎立支持。
毕竟赫连隆的年纪在那里呢,要想掌握整个赫连部族,那必然得有部族中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支持才行。
此刻他手里捏着半块干硬的饼……那是后厨刚送来的晚饭,粮库的粮食虽然相对充足,但是为了能节约,为了保证全城人撑的时间长些,他们吃的待遇是有所下降的。
“爹,您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坐在下首的赫连青忍不住开口。
他刚从城楼上下来,城外辽军的营帐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的,像地里的蝗虫,看得他心里发慌。
赫连达把饼放在桌上,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压得很低:“你们没听说?赫连诚被关起来了。”
“听说了,说是辽军喊他是内应。”赫连青皱起眉:“可赫连诚叔不是那样的人啊,会不会是误会?”
“误会?”赫连达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赫连隆那小子,生性残暴又多疑,当年支持他,我真是后悔了……现在怀疑到赫连诚头上,哪还管什么误会不误会?”
“你以为他关着赫连诚,是想查清楚?他是怕杀了赫连诚,族里人不服!”
其实赫连达对于赫连隆也是有着逐渐的不满了,原因也很简单,利益分配不均……作为赫连隆的坚定支持者,在他看来,是没有得到相应的待遇。
在如今的这个集团中,他的地位还不如钱允和赫连左神这俩个外姓人呢……
赫连左神则叫刘左神,赫连隆改姓为赫连的时候,把这个刘左神的姓也改了,其目的是为了其亲近……
这俩人,钱允是这个集团中的骨干人员,他之前是刘淼的谋士,现在是赫连隆的谋士,而赫连左神,则之前是刘淼的副将,现在则是赫连隆的死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看向城外黑漆漆的营帐,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赫连诚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清楚……赫连诚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叛徒,可赫连隆不信。”
“今日他能因为几句谣言就夺了赫连诚的权,把人下狱,他日要是怀疑到咱们头上,你觉得咱们能有好下场?”
“可……万一赫叔真的……”赫连青还想替赫连隆辩解,却被父亲打断。
“没有万一!”赫连达的声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压低:“赫连诚连多拿一点粮食的事情都不敢,他自己的亲兵都不敢多拿一粒粮,他要是想反,早就反了,还用等到现在?”
他走回桌前,看着儿子们紧绷的脸,放缓了语气:“再说了,这凤凰城,根本守不住。”
“辽军有数十万大军,咱们呢?满打满算才多多少人,又没外援……你以为赫连隆守着这座城,是为了咱们?他是为了自己的地位,想拉着全城的人给他陪葬!”
赫连青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想起城楼上士兵们疲惫的脸,想起城外辽军每日的喊话……“城破后只杀赫连隆,不伤百姓士兵”。
这些画面在脑子里搅在一起,让他心里的动摇越来越大。
“那爹,您的意思是……”他抬头看向赫连达,眼神里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赫连达看着儿子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已经松动。
他伸手拍了拍赫连青的肩膀,烛火映着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咱们不能跟着赫连隆死。”
“赫连诚的事就是个信号,再等下去,要么被辽军攻破城杀死,要么被赫连隆怀疑死。”
“与其这样,不如……为自己找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