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走聆风口,过厝水,绕着盐州的边缘走,直接扑向吉州。”
谭威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勾勒着路线。
“这条路难走些,却能避开盐州的耳目。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许硬拼,更不能无谓牺牲。咱们要的是搅乱局面,不是跟人拼命。”
杨威心里清楚,谭威这是把最关键的环节再强调一遍,他重重抱拳:
“属下领命!定按您的吩咐行事,绝不多走一步险棋。”
说完再次转身,脚步匆匆地去召集人手,背影很快消失在营地的拐角处。
谭威独自留在清河畔,牵着马慢慢踱步。河水潺潺流淌,映出他孤单的身影。一阵风吹过,带着水汽的凉意,让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他知晓历史的大致走向,这种先知先觉却让他时常感到莫名的孤独。
身边的人再亲近,也无法理解他脑海里那些关于未来的碎片,更无法体会他此刻心中的复杂滋味。
更让他不安的是,如今的历史已经因为他的到来而悄然改变。雉鸡峡的大胜,可萨军的溃败,这些都不在原来的轨迹上。
这种改变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知道会扩散到哪里,带来的是福是祸,他完全无法预料,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升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停下脚步,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开始仔细分析眼下的西北局势。雉鸡峡一战之后,可萨人的威胁算是彻底解除了,整个西域就像一盘散沙。
除了那个风烛残年的叶儿羌国还勉强维持着一个空架子,再也没有能挑大梁的势力。漠西蒙古早已没了称雄的可能,根基被彻底拔除。
兰州蒙古和青藏蒙古更是龟缩在自己的地盘里,只顾着猥琐发育,根本不敢出来惹事。草原上的各部族也都深陷内乱,自顾不暇。
再往东北看,满清那边已经稍微显露出颓势,漠南的那些部族见状,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么一来,北方的各族暂时没人有能力撼动他谭威的地位。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不踏实。
“吴三桂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呢?”
谭威喃喃自语,眉头紧锁,那个引清兵入关的关键人物,此刻的心思就像一团迷雾,他的到处结义和勾联让人看不透。
倒是李自成,出乎他的意料,一次次濒临绝境,却总能奇迹般地活下来,这份韧性,着实让人不敢小觑。
谭威走到河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双手握过刀,也提过笔,却始终抓不住流逝的时间。他清楚地记得,崇祯十七年,崇祯皇帝上吊自尽,距今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
“唉。。。”
一声长叹在空旷的河畔响起,如今吴三桂勾连内外,李自成百死不僵,种种迹象都表明,大明多半还是难逃覆灭的命运。
而他麾下的圭圣军,虽然战斗力不弱,却终究势单力薄。
“必须掌控西北各军。”
谭威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方向。
“只有这样,才能有资本跟吴三桂和满清抗衡。”
他用力攥紧拳头,不再听从命运的安排,他要创造命运。
时间不等人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逝,留给谭威整合西北、积蓄力量的时间很紧张。
因为时间不多了,所以谭威心中那一个念头清晰起来,西北大战其实已经结束了。
可萨人的威胁解除,西域暂时安定,若西北联军的使命就此终结,各路都督必然会返回自己的属地,如今好不容易拧成一股绳的局面,眨眼间就会土崩瓦解。“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谭威用力拍了下坐下磐石,冰凉的石头硌得手心发麻。要掌握西北各军,就得让联军长期存在,这是眼下最关键的一环。
他想起那些各怀心思的将领,若是联军散了,这些人怕是再也不会听自己调遣。
正思忖着,亲卫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急信:
“总督,庭州都督马昌乐派人送来的,说是十万火急。”
谭威拆开信,信纸粗糙的质感磨着指尖,马昌乐那略显生硬的汉字跃然纸上。
信里说,吉州军攻占盐州是马军将军包德的私自行为,他已经将包德斩首谢罪,字里行间满是表忠心的恳切,还特意派了儿子亲自送信谢罪。
“包德?”
谭威嗤笑一声,将信纸扔在石头上,这说辞也太糊弄人了,一个将军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私自攻占盐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包德不过是个替死鬼,真正的主谋,八成是吉州主将包尔哈。马昌乐这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可哪有这么容易。
他盯着信上表忠两个字,忽然计上心来,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
马昌乐的身份可不一般,既是大明的庭州都督,又是内附蒙古诸部的首领,还是西域诸回的护教者,手里握着的势力,比自己麾下的联军还要复杂。
崇祯皇帝向来多疑,尤其忌惮手握重兵的边将,更何况是马昌乐这种身份特殊的人。
“若是让崇祯猜忌他。。。”
谭威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以马昌乐为假想敌,联军不就有了留存的理由?”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联军存在一日,自己就能多掌握西北各军一日,等到来年李自成围京师,就算崇祯想撤西北军,估计政令也出不去紫禁城了,所以说只要拖这一年半载,那就没事了。
他站起身,望着杨威离去的方向,心中盘算着得失,勾起崇祯的疑心容易,就怕崇祯的疑心扩大,到时候不仅把马昌乐绕进去,估计自己也不能善终,可是若只要保证一年半载不出事就行,这么一看似乎。
派杨威袭扰吉州,本就是一步闲棋,如今却成了关键,只要把内附蒙人激怒了,他们定会记恨在心,到时候不用自己动手,他们就会把盐州、祁州,把局面搅得更乱。
“风雨欲来呀。”
谭威对着亲卫吩咐。
“备笔墨,我要给陛下写奏折。”
他要把盐州这场乌龙的来龙去脉写清楚,把马昌乐的信也附在后面,一字不多,一句不少,就这么原原本本地呈上去,让崇祯自己去判断。
那个谭威最私密的亲卫不解地挠挠头:
“总督,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谭威摆了摆手,眼里满是笃定:
“你不懂,朝廷最擅长的就是猜忌。马昌乐越是表忠心,他就越会觉得这里面有鬼。一个手握重兵的内附蒙古首领,突然斩杀麾下将军谢罪,换谁都会多想。”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崇祯拿着奏折,眉头紧锁的样子。
“咱们只要把球踢过去,剩下的,就等着看好戏吧。”
他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时,看到史书上记载崇祯如何猜忌袁崇焕,如何听信谗言自毁长城,就知道这位皇帝的疑心,比草原上的风沙还要重,虽说现在锐意改革,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马昌乐的实力越强,崇祯的猜忌就会越深,而自己的联军,就能借着这份猜忌,稳稳地扎根在西北。
“去把奏折誊抄好,用最快的速度送进京。”
谭威拍了拍亲卫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两人大逆不道的默契,谭威刻意培养了不少这种有想法的年轻人,毕竟今后掀桌子时,需要些帮手。
“等着吧,崇祯皇帝一定会疑心不断,这盘棋,咱们稳赢。”
他望着远处的天空,云彩变幻莫测,就像眼下的局势,而他已经握住了最重要的命脉,联军只要坚持住一年半载,自己就能挽天倾。
正在感叹中,另一个赤心亲卫一路小跑着来到谭威面前,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和警惕:
“总督,弟兄们在营地外围捉到个可疑人员,自称是波斯商人迪拉,他说认识您,我觉得似乎他有事,您看。。。”
谭威正琢磨着如何多方位保留联军建制,听到“迪拉”两个字,下意识的想要骂人,一个陌生人在此凑什么热闹,可转念一想。
“迪拉?”
他皱起眉头,心里满是纳闷,这不是那个波斯商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按理说他此刻应该在中原城里跟大明商人周旋,怎么跑到蓝池城的联军营地来了?
“把他带到大帐里等着,我一会儿见他。”
谭威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他倒要看看,这位老朋友的突然出现,到底安的什么心。
不过眼下他更想去蓝池城外看看攻城的情况,毕竟围城这么久,总得有些进展才好。
蓝池城外,联军的攻城队伍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曲明光站在指挥台前,手里挥舞着令旗,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伤疤,在阳光下更添了几分凶狠气。
他原本也算清秀的眉眼,经过这几年的征战,早已染上了杀伐之气。
“谭总督!”
曲明光眼角余光瞥见谭威,立刻放下令旗,快步迎了上来,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
谭威点了点头,眸子扫过城下的战况,士兵们正用投石机往城墙上扔火柴笼,“砰砰”的撞击火花此起彼伏,却没对城墙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大家心里清楚,这种程度的攻城,不过是做做样子,根本不可能攻破蓝池城的防御,但他还是故意问道:
“明光啊,战况怎么样了?”
曲明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
“总督您也看到了,咱们的炮太少,扔这些火笼根本不过瘾,打在城墙上跟挠痒痒似的,最多让他们城头起火。”
他挠了挠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依我看,不如干脆找些干柴,一把火点燃了扔到城门口,说不定能把城门烧穿。”
谭威闻言,心里一动,曲明光的话让他想起了君士坦丁堡的战例,当年奥斯曼帝国就是挖了暗道,用火药炸塌了城墙才攻破了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蓝池城虽然没那么坚固,但若是效仿此法,挖条暗道到城墙下,用火药炸开个缺口,说不定真能一举破城。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可萨人被困在城里这么久,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若是现在就攻破城池,早早打完联军早早解散吗。
他就是要慢慢折磨他们,让他们尝尝绝望的滋味。
“不急。”
谭威拍了拍曲明光的肩膀,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咱们现在就像是猫捉耗子,得慢慢玩。太早结束,多没意思。”
他要让可萨人在恐惧和饥饿中一点点崩溃,要让他们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曲明光虽然不太明白谭威为什么这么有耐心,但还是恭敬地应道:
“总督说的是,属下明白了。”
谭威又在城外转了转,特意去营州军的营地看了看。聂超彬正在组织士兵操练,看到谭威来了,只是略一点头,继续指挥着队伍。
谭威也不在意,他知道聂超彬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营州军能保持战斗力,其他的都不重要。
回到自己的大帐,谭威刚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脑子里又开始琢磨起保留联军的事。
马昌乐那边已经埋下了伏笔,崇祯的猜忌心也迟早会被勾起来,但他总觉得还不够保险,还得再想些办法,让联军的存在变得更加不可或缺。
正思忖着,帐外传来亲卫的声音:
“总督,迪拉带到了。”
谭威抬头望去,只见帐门口站着一个胡商,穿着一身华富的丝绸长袍,腰间挂着镶金的弯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精明的笑容,正是迪拉。
谭威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迪拉老兄,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军营里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他心里的疑惑更甚,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反而热情得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