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仓城下大破可萨的同时,远处营州城头的铜铃在夜风中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作为边关重镇,这座城池的城墙用糯米灰浆浇筑,箭楼里整齐码放着檑木与滚油。
都督苗刚晨用指甲刮了刮城砖缝隙,感受着百年城防的坚实,却仍忍不住回头问副将聂超彬:
\"探马回报,可萨军前锋离城还有多远?\"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楼里显得有些发颤,尽管旗语兵刚用十二面信号旗传回\"敌军五里外\"的消息。
从八月五日傍晚开始,可萨军的骚扰就像牛皮糖般黏住了营、盐一带。床弩的巨箭扎进城楼夯土墙,震落的墙灰扑了旗语兵满头满脸。
\"督帅,又来啦!\"
年轻士兵指着城下黑压压的人影,弓弦震动的嗡鸣已破空而来。苗刚晨下意识蹲身,却见可萨军射出几轮箭后,竟押着被掳的百姓往壕沟里填土,那些哭嚎着的妇孺被当作人肉盾牌,逼得城头守军不敢放箭。
\"这帮畜生!\"
聂超彬握紧腰间刀柄,却被苗刚晨拽住袖口。
\"不能冲动!\"
苗都督的声音压得极为嘶哑。
\"你看他们阵型,根本没攻城打算。\"
两人躲在城墙后,看着可萨骑兵在城下兜圈子,箭镞大多射在三丈外的护城河边。苗刚晨数着对方射出的箭支,突然道:
\"聂兄弟,你发现没?他们每轮只射三百箭,刚好够骚扰,又不耗光储备。\"
夜色渐深时,营州实行了宵禁。巡逻队的火把在街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甲胄摩擦声与梆子声交织成诡异的节奏。
苗刚晨站在帅府门口,听着远处传来的零星惨叫,那是试图越城逃跑的百姓被可萨军处决的声响。
\"督帅,要不要派死士夜袭?\"
亲卫队长搓着手,脸上满是焦急。苗刚晨却摇摇头,望着城头飘扬的督帅旗道:
\"可萨人巴不得我们出去,这是在钓饵呢。\"
六日晚的收兵号角响起时,苗刚晨正在盘账,他刚算出三天后就要断粮。
\"总算走了。\"
聂超彬推门进来,头盔上还沾着泥灰。
\"弟兄们累得站着都能睡着,不过。。。咱们居然只伤了七个?\"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这场持续两天的攻城战,更像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军事演习,可萨军消耗着箭矢,营州军则紧绷着神经,谁也没真正下死手。
而在百里之外的可萨军营帐里,可萨巴图、可萨封和可萨阿里正围着吃羊肉。油脂在火上滋滋作响,可萨封用刀尖挑起一块带血的肉,突然开口:
\"听说康仓那边打起来了?\"
巴图灌下一口马奶酒,羊皮酒囊在手中晃荡:
\"管他呢,从康仓到营州,快马也要跑三天。\"
阿里用匕首敲了敲锅沿,羊肉的香气混着汗味在帐中弥漫:
\"等咱们吃完这锅肉,说不定康仓的弟兄已经在分战利品了。\"
三人放声大笑,却不知此刻的康仓战场,可萨尤金的尸身已被风沙掩埋,而他们面前的羊肉汤,正倒映着营州城头未熄的烽火。
营帐内牛油火把噼啪作响,可萨巴图用匕首剔着牙缝里的羊肉,油脂顺着刀尖滴落。勃列垂手站在帐帘旁,目光不时扫过主帅案上的羊皮地图。
当可萨巴图突然转头时,他下意识挺直脊背,仿佛那道目光能看穿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
这锅香气四溢的羊肉,并非来自他口中的清河牧场老家,而是昨夜从营州附近村庄里抢来的妇孺拼死保护的存粮。
\"勃列,跟了我十几年,当真不愿领兵?\"
可萨巴图的声音混着咀嚼声,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勃列咽了口唾沫,弯腰行礼时额头几乎要贴上羊毛地毯:
\"能护大汗周全,是勃列此生所愿。\"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血腥的夜晚,那汉人老者跪在泥泞里求他放过羊群,而自己的弯刀早已染满鲜血。此刻帐中弥漫的肉香,竟让他胃部泛起一阵抽搐。
可萨巴图满意地哼了声,将啃得精光的羊骨抛向火塘。火星腾起的瞬间,他指着地图上蜿蜒的青塘河:
\"咱们清河那地方,水草果然肥美。\"
火光映得他脸上的刀疤狰狞可怖。
\"可惜太小了,自林丹汗死后,成吉思汗的子孙,要不给满清做狗,要不就是为了巴掌大的牧场打得头破血流。。。\"
话音突然转冷,匕首重重戳在中原版图上。
\"看看这些懦弱的中原人,守着千里沃土却只会咬文嚼字!\"
勃列盯着大汗因激动而泛红的脸,想起中原村庄里那些拿着农具反抗的百姓。他们被绑在村口老槐树上时,眼神里没有半点求饶的意思,那股子狠劲,倒和帐中这些自诩勇士的可萨将领有几分相似。
\"这次定要拿下盐州以北!\"
可萨巴图猛地起身,羊皮大氅扫翻案上的酒碗。
\"让咱们可萨人走出青塘河西,把西疆踩在脚下!到那时,就算满清八旗来了,也要与我平起平坐!\"
他的声音在营帐里回荡,震得勃列耳膜生疼。可萨炬赫举起酒囊遥相呼应:
\"好!营州、盐州那片地,既能放牧又能种田。拿下这两处,咱们可萨族就是西北草原的王!\"
他仰头灌下烈酒,喉间发出满足的低吼,勃列看着这两人眼中跳动的野心,突然想起族长常说的话:
\"贪多嚼不烂的狼,最后都死在饱腹的路上。\"
帐内气氛一滞,不过随后一个声音传来。
\"可萨勃勃怎么没来?\"
可萨阿里突然开口,打破了气氛,他用刀尖拨弄着火堆,火星溅在他满是冻疮的手背上也浑然不觉。可萨巴图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
\"他有别的事。\"
勃列注意到主帅握匕首的手一停,知道这绝不是个简单的\"别的事\"。
可萨阿里不再追问,却将话题转向了明军:
\"听说他们这两年势头很猛。\"
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凝重。
\"虽说东战满清西争漠西,自身内乱也未停,但架不住人多兵多。咱们和明军打仗,只要败一次。。。\"
他没说完的话在空气中凝固,营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勃列看着众人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与警惕。
作为跟随可萨巴图多年的亲卫,他清楚阿里话里的意思,可萨族倾巢而出,赌上的是整个部族的存亡,一旦失败,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