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惨白,照在三角眼那张狞笑的脸上,像抹了层死人粉。
他身后三个汉子也围了上来,手都按在腰间的短枪柄上。
“瘸子,耳朵聋了?”
三角眼往前踱了两步,踩着地上的碎瓦片嘎吱响。
“爷们儿黑龙帮的,这地界儿,大清早的,鬼鬼祟祟钻义庄,偷死人东西?”
他眼神毒蛇一样往刘铁柱怀里扫,“怀里鼓囊囊的,藏啥了,掏出来!”
刘铁柱拄着断桌腿,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左腿的伤口疼得钻心,血水透过勒紧的破布渗出来,在地上洇开一小滩暗红。
他没说话,只是把桌腿往泥地里拄得更深了些,握拐的手背青筋暴起。
“哑巴了?”三角眼旁边一个刀疤脸啐了口唾沫,手已经摸到了枪套搭扣。
“大哥,跟这残废废什么话,直接搜身,扒光了扔臭水沟!”
三角眼没动,三角眼毒辣地盯着刘铁柱的脸,又扫过他沾满黑泥和干涸血迹的鞋,最后落在那条明显不自然的伤腿上。
“腿怎么弄的?昨晚西顺街挨炸了?报馆那片的?”
他往前又逼了一步,几乎能闻到刘铁柱身上浓重的硝烟,血腥和下水道淤泥混合的臭味。
“报馆炸了,金老狗烧成炭了,你从哪儿爬出来的?身上有东西吧?交出来,爷们儿给你个痛快。”
黑龙帮!刘铁柱心头一凛。
这伙人是奉天地头蛇,专干敲诈勒索绑票销赃的勾当,听说最近攀上了日本人,成了警备队的眼线走狗。
他们堵在这儿,绝不是偶然。
“没啥东西,”刘铁柱声音嘶哑像破锣:“逃命的穷鬼,身上就几个铜板。”
“铜板?”三角眼嗤笑一声,猛地拔高了调门,“糊弄鬼呢,搜!”
刀疤脸和另一个瘦猴似的家伙,立刻扑了上来。
两人动作狠辣,一个抓刘铁柱的胳膊,一个直奔他怀里。
就在瘦猴的手,即将碰到刘铁柱胸口的瞬间,刘铁柱动了。
他拄着桌腿的手猛地一旋,整个人像根被压弯又弹起的竹子,借着旋身的力道,那条没受伤的右腿如同钢鞭般狠狠抽在瘦猴的腰眼上。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瘦猴惨嚎着像截烂木头般横飞出去,砸在义庄的土墙上,软软滑落。
同一时间,刘铁柱握拐的右手闪电般从拐头抽出一截寒光,是藏在桌腿空心里的半截刺刀。
刀锋反撩,精准地格开了刀疤脸掏枪的手腕。
“操!”刀疤脸手腕剧痛,枪脱了手。
三角眼反应极快,在瘦猴飞出去的瞬间已经拔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刘铁柱后心。
刘铁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格开刀疤脸的瞬间,身体借着回旋的余势猛地矮身下蹲,同时左臂向后狠狠一肘砸出。
他目标不是三角眼,而是身后那个刚被踹翻,正挣扎想爬起来的刀疤脸的太阳穴。
噗!
沉闷的撞击声传出,刀疤脸哼都没哼一声,眼珠子一翻,栽倒在地。
三角眼扣动扳机的动作,被刘铁柱这完全违反常理的矮身下蹲和精准后肘干扰慢了半拍。
子弹擦着刘铁柱头顶的破毡帽飞过,打在他身前的泥地里,溅起一蓬土。
刘铁柱矮身蹲伏的姿势没有丝毫停顿,如同贴地窜出的猎豹,受伤的左腿爆发出最后的狠劲,猛地蹬地,整个人几乎是贴着泥泞的地面,直扑三角眼下盘。
三角眼没想到对方凶悍至此,更没想到一个瘸子还能如此灵活。
他慌忙后退,枪口下压试图瞄准。
太近了!
刘铁柱扑到近前,根本没给他再次瞄准的机会!
刺刀反握,由下而上,狠狠捅向三角眼持枪的手腕,角度刁钻,快如毒蛇吐信。
三角眼也是刀头舔血的老手,危急关头怪叫一声,手腕硬生生一偏,枪管下压格挡。
铛!
刺刀尖擦着枪管,划出一溜火星。
三角眼只觉得手腕一麻,枪差点再次脱手。
他心中骇然,这瘸子好大的力气!好狠的刀。
刘铁柱一击不中,身体被反震力带得一个趔趄,左腿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顺势半跪在地,刺刀横在身前,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三角眼。
“好,好身手!”
三角眼稳住身形,看着地上两个生死不知的手下,脸上狞笑更盛,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
“没想到还是个硬茬子,爷今天非把你点天灯不可。”
他枪口重新稳稳指向刘铁柱的眉心,手指扣上了扳机。
距离不过三米,避无可避!
刘铁柱握着刺刀的手心全是汗,心沉到了底。
腿伤限制太大,刚才的爆发已是强弩之末。
他眼角余光瞥见义庄门口,那堆燃烧过后的灰烬……
就在三角眼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刘铁柱猛地将手中那半截刺刀,朝着三角眼的面门狠狠掷出。
同时,身体不顾一切地向侧前方那堆冰冷的积着污水的棺材后面扑去。
三角眼下意识地偏头躲闪飞刀,枪口一偏。
砰!
子弹打穿了刘铁柱刚才蹲伏位置后面的破棺材板。
刘铁柱扑倒在棺材后面,巨大的动作撕裂了腿上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蜷缩在冰冷的棺材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大口喘气,耳朵里嗡嗡作响。
外面,三角眼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逼近,踩在碎瓦砾上,如同催命的鼓点。
“出来吧,瘸子!”三角眼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躲棺材后面,想提前给自己占个位儿?”
刘铁柱咬紧牙关,手在冰冷的棺材板上摸索。
指尖触到棺材底部边缘,一块松动的木板。
他猛地一抠。
嘎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棺材底下,一块半尺见方的木板被他硬生生抠开,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尸臭和淤泥的阴风扑面而来。
是那条通往下水道的垂直通道,他之前钻过的,哑巴尸体当时就停在上面。
刘铁柱想都没想,双手扒住洞口边缘,身体就要往里钻。
“想跑?”
三角眼已经冲到了棺材边,看到露出的洞口,怒骂一声,枪口瞬间下压。
就在枪口指向刘铁柱后背的瞬间!
扑通!
刘铁柱整个人像块石头,直接松手砸进了垂直的黑暗通道里。
子弹追着他下坠的身影,打在洞口边缘的水泥壁上,火星四溅。
带着浓烈腐臭的污水,瞬间没顶。
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刘铁柱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口鼻里灌满了恶臭的泥汤,左腿的伤口被水一激,疼得他差点昏过去。
他憋着气,拼命在粘稠的污水里稳住身体,摸索着通道壁。
通道是垂直的,但底部应该有横向的岔道,他记得。
上方洞口,三角眼气急败坏的脸出现在光亮中:“操你祖宗,给我下去追!”
他对着下面污浊的水面,连开两枪。
子弹钻进水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刘铁柱借着下坠的冲势,已经摸到了底部横向岔道的入口,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污水带着他冲进更深的黑暗。
冰冷,恶臭,窒息。
刘铁柱在狭窄的水道里随波逐流,不知道被冲了多远。
直到胸口憋得快要炸开,他才挣扎着浮出水面,抓住一根凸出管壁的锈蚀铁管,剧烈地咳嗽喘息。
四周一片死寂的漆黑,只有污水流动的哗哗声。
他摸索着掏出贴身藏好的油纸包,里面药方和那根断指都在。
又摸了摸金成贤给的小本子和钢笔,也还在。
冰冷的水,暂时让腿上的疼痛麻木了些。
他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喘着粗气,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黑暗里回响。
黑龙帮的人,肯定在上面守着出口。
现在去哪?怎么弄药?
夜莺还在城外地道里……
他摸索着管壁,想找个干燥点的地方。
指尖突然触到管壁上刻着的什么东西,很浅,但能摸出是箭头形状的刻痕。
箭头?
指向水流方向的下游?
他记得金成贤说过,这下面的管网四通八达,有些地方,连着他也不知道的暗道。
这个箭头,是以前人留下的标记?
他咬了咬牙,松开铁管,再次潜入污浊的水流,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向着更深未知的黑暗深处漂去。
水流带着他,漂过一段似乎更宽阔的管道。
黑暗中,他隐约感觉到水流速度慢了下来,前方似乎有微弱不同于水声的金属摩擦声。
他摸索着管壁,试图靠近声源。
手指触到的管壁不再是粗糙的水泥,而是冰冷带着焊接缝的铁板,像是某种大型容器或者通道的外壁。
那金属摩擦声就是从铁壁后面传来的。
很轻微,但持续不断,像是轮子在轨道上滑动,又像是沉重的铁门在开合。
这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前方水道的拐弯处,突然亮起了一束手电光。
光线在水面上晃动,伴随着蹚水声和两个压低的对话声,说的竟然是日语。
“样本转移,山本大佐命令,走三号通道。”
“钥匙确认接收,准备药剂。”
钥匙?药剂?
刘铁柱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猛地沉入水下,只留鼻孔在水面,像块漂浮的烂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