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番好意在大多数荫监生那里,尤其是那几位为首的纨绔耳中,却只激起了不屑与嘲弄。
镇国公府内,虞曜的院落。
虞曜刚起身不久,正由侍女伺候着洗漱穿衣。听到小厮忐忑地回报完国子监传来的消息,他非但没着急,反而嗤笑一声,随手将擦脸的巾子扔回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谢清风?那个丰裕伯?”他语气轻蔑,“呵,拿个鸡毛当令箭!小爷我舅舅是皇上,我爹是镇国大将军,他一个区区从三品祭酒,也配来管小爷我迟不迟到?”
他想起前几日入宫时,三皇子萧景琰还特地拉着他的手,一脸认真地劝他:“小舅舅,新来的谢祭酒是位我的师父,很有本事的,你去了国子监可要收敛些,好好听他的话。”
当时虞曜就觉好笑,此刻更是觉得荒谬:“景琰那小子,怕是读书读傻了,被这个谢清风给驯化了吧?还真的认了他的那个惩罚去挑粪,居然怕他怕成那样?真是丢我们皇亲国戚的脸!”
“滑天下之大稽。”
他对身边的长随吩咐道:“去,告诉萧珩和钱文瀚他们,就说小爷我说的,今天谁都不准去!我倒要看看这个谢清风敢不敢真把我们这么多人的监生籍都给革了!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寿亲王府,萧珩的住处。
萧珩昨夜又不知在哪个秦楼楚馆流连,此刻宿醉未醒,被下人叫起告知消息时,正头疼欲裂,脾气暴躁。
“滚开!什么狗屁新规,吵死了......”他迷迷糊糊地骂了几句,听到是虞曜发话让大家都不去,更是懒得理会,翻个身裹紧被子嘟囔着,“虞曜说不去,正好,小爷我还没睡醒呢!天王老子来了也别吵我。” 丝毫没把国子监和祭酒放在眼里。
户部尚书府,钱文瀚的书房。
与其他两人不同,钱文瀚倒是已经穿戴整齐,他年已十七,比虞曜和萧珩都年长几岁,心思也更为深沉复杂。听到小吏来报国子监的新规及虞曜的鼓动,他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
“虞曜那个蠢货,除了仗着家世喊打喊杀,还会什么?”他心下冷笑,不但随即自己也微微蹙眉。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昨日似乎与几位清客相公品评新得的书画,兴致高了多饮了几杯,今晨起来竟真把国子监复学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他转头目光扫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贴身小厮茗烟,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悦与质疑:“今日复学,为何不早些提醒我?”
茗烟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少爷息怒!少爷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见往年复学头几日,府里也、也并没太当回事,奴才以为今年也......”少爷他大多也是过了晌午甚至隔几日才去应个卯,根本没想到需要特意提醒,他没想到少爷今年会这么认真对待。
“行了,起来吧!”钱文瀚本发落他,但身边也没有比茗烟伺候得更好的人,他没好气地挥挥手。
之前老师特意叮嘱过他的:“文瀚,新任祭酒谢清风,非同寻常。此人乃永康四十一年状元,学识渊博,更难得的是胸有沟壑,风骨凛然,绝非尸位素餐之辈。你此次回国子监,万不可如以往般懈怠,行事需谨慎些,莫要撞在他刀口上。”
他虽然顽劣,但对自己父亲给请的这位学识渊博眼光独到的老师还是存有几分敬意的。老师如此郑重其事地提醒,让他对谢清风此人留了心。
“谢清风.......不是简单的角色。”钱文瀚沉吟片刻,迅速做出了决定,“虞曜要自寻死路,我可不奉陪。”
他立刻起身吩咐备车直奔国子监而去,虽然他动身不算太晚,但终究比规定的开课时间晚到了一刻多钟。
当他快步走到明伦堂外时,只见堂内肃静,讲学已开始。
而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那位新任祭酒谢清风并未安坐于祭酒值房,而是亲自端坐在堂侧特意设下的案几后,面前摊开着考勤名册和笔墨,神色平静却目光如电地逐一扫视着堂内监生。
钱文瀚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些,这才迈步踏入堂内。
他的进入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博士的讲授声微微一顿,众多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这可是今天第一个露面的有分量的荫监生!
这.....来了?
谢清风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压力。
钱文瀚走到堂前,对着谢清风和博士的方向,规规矩矩地长揖一礼:“学生钱文瀚,因事来迟,请祭酒大人、博士恕罪。”姿态放得极低,语气也十分恭谨。
谢清风看着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明伦堂内:“钱文瀚,本官记得你,户部尚书钱大人之孙,听闻你的业师是夔晗日先生?”夔晗日前些日子给他通了个信,让他对他的徒弟下手轻点。
钱文瀚心中微动,面上依旧恭敬:“回大人,正是。夔师常提及大人,赞大人学识风骨,令学生心生景仰。”他巧妙地将老师搬出来,试图拉近一点关系。
谢清风面色不变,仿佛没听到他后半句的奉承只道:“夔先生与本官确是旧识。”
话锋随即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然而学规如山,不容私情,今日你迟到逾时乃事实,即便你是夔先生弟子亦或是尚书之孙,皆与规矩无涉。依照新颁《整饬学规》,当记迟到一次,你可有异议?”
钱文瀚心中暗骂这谢清风果然油盐不进,但脸上却立刻浮现出诚恳无比的表情,再次躬身道:“学生毫无异议!新规面前所有监生一体适用,学生不敢例外,迟到便是迟到,理当记录,学生心服口服。”
谢清风可不管他是真的心悦诚服还是假的,只要依罚就行,他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归位吧,下次早些来,莫要再误了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