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举监生忍不住小声嘀咕:“新祭酒可是伯爷呢,他们连伯爷的面子都不给么?”
旁边另一个消息灵通些的举监生撇撇嘴,压低声音回道:“嗨,你没听说吗?这位谢伯爷之前是从顺天府府丞调过来的,这职位.....估计是圣上明升暗贬呢,再说了谢祭酒现在的品级也不算顶天,恐怕还真没那些荫监生里头最顶尖那几位的祖辈父辈高呢......”
就在大家以为今日就与往常一下就这样过去了时,博士们讲授完一段经义,稍作停歇的间隙。
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甚少多言的老博士却并未如往常般宣布歇息,而是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卷盖有祭酒官印的文书,面容一肃,清了清嗓子。
整个讲堂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监生都疑惑地抬起头。只听博士沉声道:“祭酒大人有令,即日起,国子监施行《整饬学规敦励士习条例》!”
这拗口又正式的名称让众人心头一凛。
博士目光扫过下方空着的许多座位,又看向在座的监生,声音陡然提高,清晰无比地宣布:“新规明示:凡我国子监监生,无论出身,一视同仁!累旷课达三次,或迟到逾五次者,一经核实,即行黜退,革除监生籍!绝无宽贷!”
“所有监生,皆依此例,概莫能外!”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捐监生们目瞪口呆,举监生和贡监生们面面相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往年可不是这样的,那空着的大半的座位.....他们、他们可是荫监生啊!
这新规竟是连他们也一并约束?
旷课三次、迟到五次就要直接黜退?!
那按照那些荫监生们的德行,估计不到一个月得黜退一大半。
新上任的祭酒大人,这么猛的吗?
而此刻祭酒值房内的气氛同样凝重。
谢清风刚刚将那卷已经发放到各个博士手上的《整饬学规敦励士习条例》交给书吏,命其即刻誊抄张榜,公示全监。
侍立在一旁的两位国子监司业——周大人和赵大人,脸色却是青白交加,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周司业年纪稍长,为人更为圆滑些,他搓着手嘴唇嗫嚅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充满了担忧与劝阻:“祭酒大人,这、这新规是否过于严苛了些?尤其是这黜退之条,是否再斟酌斟酌?毕竟那些荫监生们......”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再明白不过:那些小祖宗,他们惹不起啊!
一旁的赵司业也连忙附和道,“是啊,大人!旷三次、迟五次便黜退的这标准是否太过一刀切了?咱们监内勋贵子弟的家中难免有些应酬往来,或是身体偶有不适,若是严格执行下去,恐怕、恐怕不出一月,监内便要空了一半!届时恐怕难以向朝廷、向各位公侯府第交代啊!”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巨大的惶恐,他们想过谢清风新官上任必定会有三把火,他们也做好了陪谢清风折腾的准备,但是没有想到谢清风是这样的折腾法呀?
周司业苦口婆心,几乎是在哀求:“大人,是不是先缓一缓?或是对荫监生们……稍微放宽些许尺度?徐徐图之或许更为稳妥?”
他们欲言又止,希望这位新上任的上司可以收回成命。
谢清风闻言,缓缓抬眸,眼底没有半分动摇。
“二位司业顾虑的,本祭酒并非不知。可国子监是天下最高学府,若只凭家世便纵容散漫,如何对得起苦读多年的举监生、地方举荐的贡监生?又如何向陛下交代?”
“学府的学生不来上课,是什么道理?”
“此事,毋庸再议。”谢清风斩钉截铁,一锤定音,“新规即刻施行,一视同仁,绝无宽贷。若真因此黜退大半......”他冷哼一声,“那正好说明,我国子监早该如此整顿了!至于如何交代?”
他拿起那卷规章,语气沉毅:“本官自会向陛下,向朝廷,向天下士林交代!”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两位司业哑口无言。
两位司业躬身退出祭酒值房,直到走出老远,周司业才抬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与赵司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这位谢大人......”赵司业压低了声音,“这性子怎地如此,如此......”他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
赵司业眼神复杂,接口道:“如此刚烈不懂变通?”
“这全然不似他履历该有的模样啊!”
永康四十一年的状元郎,先在翰林院任修撰打磨笔墨,又到户部清吏司理过繁杂账目,后来外放临平府当知府,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才被陛下召回任顺天府府丞,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怎么看都该是个深谙官场圆滑、懂得变通的人。
周司业掰着手指头数,越数越觉得诡异,“按这等履历熬上来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就算有抱负也该是绵里藏针,循序渐进而为,怎会如此鲁莽?”
可眼前的谢清风哪里有半分老谋深算的样子?说他是刚入仕、满脑子理想主义的新科进士倒更贴切些。
两人正低声议论着,就见谢清风已拿起新规抄本往明伦堂走去,看那架势是要亲自盯着首日的考勤,半点不含糊。
“唉。”两位司业深深地叹了口气,顶头上司这样搞,最后难做的还不都是他们这些下面的人。
早知道他们也跟着前任祭酒一起走了算了。
谢清风有爵位在前面顶着,他们可什么都没有,当下二人便叫来自己的贴身小吏,仔细叮嘱他们分头去几个最不能得罪的府上透个风。
若他们能及时赶到的话,或许还能只算个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