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檀香细细袅袅,萧云舒丢开手中又一封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的请安折子。
朝会上的那些大臣们就像是一排木偶,恭敬,却毫无生气。
他胸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他甚至怀念起之前那些吵吵嚷嚷的弹劾,至少那奏折上面还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他也是第一次当皇帝,后面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甚至把这个问题问到自己颇为信任的几个大臣,他们给的建议也不堪大用,他甚至都怀疑那几个人是不是故意的给出没什么用的建议。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如果谢清风能听到萧云舒此时的心声的话,定然会给他翻一个白眼,再加上一句废话!
整个朝堂上的架势都不对。
整整一个多月。
但对于朝堂上诸多亟待处理的事务来说,这停滞不前的一个多月,已经长得足以酿成诸多隐患和混乱。
就比如像是一个高三学生只请了一天的假,回到教室时却发现桌子上的卷子立马就堆积了厚厚的一沓,明明平常也没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作业。
萧云舒此刻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卷子堆积如山”的局面。
各地的奏报并未因朝堂的沉默而减少,反而因为缺乏及时有效的批复和指导,许多原本可以快速决断的小事被拖延成了麻烦,一些需要多方协调的事务陷入了僵局。
谢清风作为顺天府府丞还是能接触到圣元朝核心事务的,他本来打算躲一下风头的,但萧云舒这波操作下来,朝廷几乎都快停摆了,这还躲个屁的风头。
再拖下去,自己的土豆种子还能不能顺利推行下去还两说,说不定圣元朝下面就要有大乱子发生了。
他深吸一口气,躲,是躲不过去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若天下动荡,他谢清风又能独善其身到几时?
“罢了。”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谢清风转身对旁边侍立在一旁的谢义说道,“备车,进宫。”
皇宫,御书房。
萧云舒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其中不少都带着紧急标记,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却又无力着手。
就在此时内侍来报,“陛下,丰裕伯谢清风求见。”
萧云舒一愣,谢清风这么晚了来这干嘛?
“宣。”萧云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会挨谢清风劈头盖脸一顿骂。
谢清风步入书房,行礼如仪,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谢卿此时入宫,所为何事?”萧云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陛下,”谢清风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臣以为,朝堂今日之僵局,根源在于陛下前番清洗过于酷烈,失了分寸,寒了天下臣工之心。”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小亭子吓得几乎屏住呼吸,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阴影里。
这是皇上上位以来,第一次有大臣敢直接这般指着鼻子骂皇上,这可是君父!
萧云舒目光锐利如刀,落在谢清风毫无惧色的脸上:“哦?朕做错了?谢清风你倒是说说,朕错在何处?”
“错在手段过于酷烈,不留余地!”谢清风迎着他的目光,言辞犀利如刀,直接劈开那层君臣之间惯有的温婉面纱,“邵阁老一系,固然结党营私阻挠新政,其心可诛,但他们其中不少人,确是早年追随陛下,于动荡之际出过死力的从龙之臣!即便有罪,或可削权、或可流放、或可圈禁,陛下却选择抄家斩首,连根拔起!这不是肃清朝纲,这是寒天下功臣之心!”
他上前一步,语气愈发激昂:“陛下可知,如今朝堂之上为何万马齐喑?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因为心寒齿冷!”
“他们怕的不是国法,是陛下手中那柄不容情面的刀!今日陛下可因新政受阻而斩邵系,他日是否也会因其他事由,斩了今日看似听话的臣子?长此以往,谁还敢真心任事?若无人任事,政务崩坏,民怨沸腾,陛下,圣元朝的江山社稷如何稳固?!”
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直接将皇帝最不愿承认的后果血淋淋地撕开摆在面前。
萧云舒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冰冷的威压。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谢清风面前,几乎是逼视着他,声音低沉而危险:“谢清风......你可知就凭你这番话,朕现在就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妄议君上动摇国本之罪,拖出去斩了?”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冻结了,内侍们恨不得逃走,不在此处!皇上这些日子本来就心情不好,谢清风这真的是触到皇上霉头了。
就连萧云舒的贴身太监小亭子都觉得一直以来备受宠爱的谢大人要完蛋了。
皇上因为前段时间的清洗朝堂的动作而懊恼得很,但皇上他懊恼归懊恼,他们这些上位者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站出来冒犯他们的权威。
尤其是像谢大人这样,直接点明:
皇上,就是你做错了。
不过虽然他小亭子是阉人,但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也是懂点政治之道的。如果谢大人今日不站出来而是和其他大人们一样明哲保身的话,日后的前程也是锦绣的。
可今日.....他站出来进谏了。
依他这个阉人的一点拙见,谢大人才是真正为民的好官!
小亭子担忧地悄悄抬头看向谢大人,没想到他一点都不怕皇上说的话,反而笑了。
谢清风的笑容里没有嘲讽,反而有一种近乎坦荡的平静。
他甚至微微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脊背,朗声道:“陛下当然可以斩了臣,但臣如今不仅是顺天府丞,更是天下人皆知的丰裕伯。臣之封爵非因军功,乃因献薯种活万民也。陛下若今日斩了因直言劝谏,担忧国运的丰裕伯,天下百姓会如何想?史官之笔又会如何记载?陛下是想做一个诛杀有功忠臣,堵塞言路的昏君,遗臭万年吗?”
他竟将自身的声望与帝王的名声捆绑在一起,发出了近乎威胁的反问!
谢大人.....完了......
皇上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