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早已被宫人们布置得流光溢彩,盘龙金柱上缠绕着朱红绸带,绸带末端坠着铃铛,铃铛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与殿角的编钟声交相呼应。
百张紫檀木案沿墙排开,案上的青瓷碗盏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液,旁边码着蜜饯、干果与精致的点心,这些吃食可都是照顾着各国使臣们的口味来的。既有彰显圣元朝特色的菜,又有怕他们吃不惯的本国点心,西域的葡萄干、和岐国的海味酥、金蒙国的奶皮子等等。
可谓是做足了东道主的礼仪。
谢清风也是第一世参加规格这么高的晚宴,就连案几之外的空地上都铺着红色的地毯,地毯上用金线绣着四海归一的纹样,光是这地毯就造价不菲。
谢清风在心中估算了下,不算前些日子京城街道的开销,光是这一晚上的晚宴至少得花上百万两,也不知道萧云舒这样来一套到底划不划算。
其实刚开始萧云舒想让各国来朝贡的时候,谢清风和邵鸿裕一样的想法,非常不同意。
萧云舒才刚继位三年,根基都还没稳当。先帝驾崩时留下的国库本就不算充盈,南边的水灾刚过,赈灾银子还没完全补齐,北边边境的军饷也还欠着两个月的,这时候不把银子花在民生和军备上反倒铺张浪费搞这种万国来朝的排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还有百姓的肚子没填饱,士兵的铠甲没穿暖,再盛大的朝贡也只是虚有其表,就像那金线绣成的地毯一样,看着华丽但是踩在上面却不扎实。
当时邵鸿裕第一个反对,但萧云舒执意。
萧云舒的理由是,他让百国来朝不是为了好看。而是让和岐国的人亲眼看看圣元朝的丝绸有多滑,瓷器有多亮,他们才会更想和圣元朝做交易赚钱,让金蒙国国的使臣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他们才不敢轻易在边境耍花样。
萧云舒说这是花银子买脸面,更是买将来的安稳。
邵鸿裕是首辅,也是萧云舒的老师,他和他那一派的人给萧云舒施压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谢清风并不觉得自己有能耐劝动萧云舒。
可能还会引起他的反感。
不是谢清风想明哲保身,而是他意识到新上位的帝王现在急于掌握权力,他不能劝,也没有立场劝。
就像刚栽下的树苗,总要拼命往土里扎根往天上伸展,生怕被旁边的老树遮住了阳光。
谢清风刚从临平府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萧云舒和邵鸿裕之间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了,直到上了几次朝才发现,他们师生之间,似乎已经无法调和了。
萧云舒继位三年,朝堂上大半官员都是邵鸿裕的门生故吏,连吏部选官和户部拨款这种大事都得先看首辅的意思。这次万国来朝,明着是萧云舒的邦交大事,暗地里,或许藏着帝王收回权柄的心思。
谢清风喝了口茶,有点涩口。
筹备朝贡时,萧云舒特意绕过邵鸿裕主管的户部直接调拨银两,点名让自己这个顺天府府丞参与接待而非邵首辅力荐的礼部侍郎。甚至连驿馆的修缮都派了禁军统领去监工,理由是外邦使者安全要紧,实则把邵派的人晾在了一边。
这些小动作像蛛网上的丝线,单独看毫不起眼,连起来却织成一张清晰的网。萧云舒要借这场朝贡,向满朝文武宣告:谁才是圣元朝真正的主人。
谢清风望着斜对面邵鸿裕鬓角的白发,这场朝贡就是场无声的角力。
萧云舒要的不仅是外邦的敬畏,更是朝堂的臣服,他花的也不仅是银子,更是向邵派势力宣战的筹码。
殿外忽然传来礼乐声变调的响动,原来是乐师换了新谱,那调子比先前更激昂。
谢清风看见萧云舒举杯起身,目光扫过邵鸿裕时微微一顿,随即转向各国使者,笑容里满是年轻帝王的锋芒。
“这杯,敬四海升平!”
此次和岐国派来的使者代表是现任国主的孙子,戈丹,他已过弱冠之年,闻言立马起身道,“和岐国愿与圣元朝共守四海,同庆升平。”他拱手的动作标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金蒙国使者代表努尔哈连理见戈丹起身,也立马起身道,“陛下说得好!”他是努尔哈连安的弟弟,他虽然比努尔哈连安矮些,却更壮实,腰间的狼牙串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他操着比戈丹还生硬的汉话,声音粗得像磨盘,“草原上的狼,只敬强者!圣元朝够强,金蒙国就认这个四海升平!” 说罢猛地将酒碗往案上一砸,碗底裂开细纹,他却浑不在意,转而看向和岐国国主的孙子,眼神中带着草原人特有的审视和挑衅。
他在出来之前兄长就跟他说过,和岐国使者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要是他们想讨好圣元朝的帝王,那他们就必须搞破坏。
戈丹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丝毫动容,仿佛这种挑衅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其他小国的使者见状,也纷纷起身附和。
西域商队的首领举杯时,碧绿色的眼珠在灯影里转得飞快,不知在盘算着明日与绸缎庄的交易。南洋岛国的使者则只顾着模仿众人的姿势,锦帽上的羽毛随着鞠躬的动作乱颤,倒像有些不伦不类。
萧云舒望着这满堂各异的面孔,忽然笑了,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诸位远道而来,便是客。今日不谈邦交,只论风月。”
萧云舒这句话刚落,谢清风就在心中吐槽道,不谈邦交只论风月是绝对不可能的。白日里各国使臣献上的奇珍异宝,虽显诚意却终究是表面文章,这晚上的重头戏怕是才刚刚开始。
各国使臣明着是来贺节,暗地里怕是都揣着自己的算盘,尤其是和岐国与金蒙国,这两个邻国表面恭顺,谁知道会不会借着酒意闹出些幺蛾子。
谢清风刚吃了块酥饼,自己对面的和岐国戈丹就站起来了。
看,这宫宴的酒还没斟满三巡,该来的热闹怕是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