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忙,萧云舒也不例外,正准备着弘扬圣元朝国威的事情。
连意致捧着一叠卷宗走进殿内,他躬身行礼:“陛下,刑部已将各国使者随行人员的名册核查完毕,未发现可疑之人。另外,关于金蒙国之前在边境犯下的罪行,相关卷宗也已整理妥当,只等您示下。”
其实按道理连意致这个品级的刑部给事中是没有资格直接跟萧云舒汇报的,但因着之前萧云舒在临平府知道从谢清风接到京城的消息是连意致递出来的后,他就对连意致这个人留意了下。
上位后发现此人能力还不错,用着还不错,后面用也用惯了。
萧云舒接过卷宗快速翻阅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嗯,连爱卿办事向来稳妥。”他合上卷宗,目光落在连意致身上,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说起来,朕听说你素来跟谢清风关系不错?”
连意致一愣,没想到皇上会突然提起这个,连忙回道:“回陛下,臣与谢府丞确是旧识,私下里往来较多。”
萧云舒点点头,又道:“朕还听说,你几个月前跟谢清风打了个赌?赌他菜圃里的新苗能不能长出拳头大的吃食?”
连意致脸上一热,没想到这事陛下也知道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陛下说笑了,只是臣与谢府丞私下里的一点玩笑罢了。”
萧云舒笑了起来:“玩笑也好,认真也罢,朕倒挺想知道,最后是谁赢了?”他可是听说谢清风在临平府仓库里找到的种子,要是长成了能抵半亩田,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连意致脸上的热度还没退去就听见萧云舒追问,见皇上就只是单纯地好奇,索性大着胆子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陛下,当然是谢清风输了。”
萧云舒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哦?怎么说?”
“他那苗啊,压根没撑过一个月。”连意致撇了撇嘴,像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前阵子我去庄子里瞧,菜圃里光秃秃的就剩下些枯草根。谢清风蹲在地里唉声叹气,说什么怕是水土不服,我早跟他说过,那本残卷说不定就是前人瞎画的,他偏不信。”
“您想啊,天下哪有这种吃食?长着拳头大的根,那根还能吃,山里都能种?依我看他那种子就是碰巧凑上了残卷里的描述,说不定压根儿就不存在。”
“谢清风他自己也认栽,主动请下官吃了一个月的醉仙楼。”
说到最后,连意致还带着点得瑟:“臣早就劝他别总把残卷里的话当真,前朝的人爱编些神神叨叨的故事,什么一粒种子救万民啥的,多半是哄人的。他倒好,还真当成宝贝似的侍弄,结果呢?还不是一场空。”
萧云舒听着,指尖在杯沿轻轻画着圈,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泛起些波澜。
“死光了?”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
“都烂在地里了。”连意致肯定地说,“谢清风还想翻土找找看,结果只扒出些发黑的碎块,哪有什么拳头大的根?依我看这事也就这样了,往后他该不会再捧着那本残卷瞎琢磨了。”
萧云舒没再接话,只是慢慢饮尽了杯中的茶,心里那点关于“抵半亩田”的念想也跟着淡了不少。或许连意致说得对,天下哪有这般神奇的吃食?终究是自己太盼着有奇迹了。
他抬眼看向连意致,见他还在为赢了赌约而略显兴奋,便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二人话题中心的谢清风正蹲在翻耕过的土地前看着这地,泥土的腥气混着腐烂的微酸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怎么会在圣元朝的土里烂成这样?
现代农科院的资料明明说红薯适应性极强,沙壤土能长,黏土地也能活,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发黑的碎块?
谢清风脑海中划过:适宜 ph 值 6.0-7.0的字样,圣元朝的土他测过,用醋和草木灰试过反应,酸碱度明明在合理范围里。而且这地之前也没种过什么忌讳的农作物,只种过萝卜和芥菜,这两种都不在红薯的忌作名单里。
为什么圣元朝的农作物能种,红薯就种不了呢?
谢清风叹了口气。
他早就知道红薯种子的难度比块根和藤蔓扦插的方式要难,但是没想到这么难。
就连之前让种子发芽都是他摸了很久的条件才成功的。
块根种植的生长快且结果早不说,还能稳定继承母本的优良性状。他觉得种子种植仅适用于育种实验,因为它的生长周期又长后代性状又不稳定,产量和品质都难以保证。
谢清风的叹息还没散尽,系统立马站出来反驳道,【宿主认知存在偏差。种子繁殖的优势,绝非块根扦插可比。】
谢清风挑眉,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哦?优势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是能抗住这圣元朝的水土,还是能长出拳头大的根来?”
【基因多样性,块根扦插属于无性繁殖,后代基因与母本完全一致,若母本携带隐性病害基因的话,所有植株都会受影响。种子繁殖通过基因重组可筛选出抗病性更强、更适应本地环境的个体。】
【再者,育种实验的终极目的是让红薯真正属于圣元朝,若永远依赖块根扦插,它们终究是外来客,唯有通过种子繁殖筛选出的品种才是能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原住民。】
“行吧。”这理由谢清风接受了。
但真的好难啊————
他已经做废七颗种子了。
如果再往下面实验下去的话,估计这剩下的红薯种子都会被他给霍霍掉。
只能再多看书多问问一些圣元朝有丰富培育经验的人,不能再试了,等找到真正的原因再说,这种子实在是太重要了。
谢清风终于知道为什么现代那么多科研人员耗费那么多青春在实验室了,因为实在是太难了。
把培育种子的事情放一段落后,谢清风府衙里也没什么事,说来惭愧,他每日散完值就跟连意致去酒楼听书玩乐。
日子过得很快,上元节那日,京城的朱雀大街从凌晨就开始喧闹。皇城根下新搭的彩楼下的每层都挂着不同国度的旗帜,金蒙国的狼头旗、和岐国的海东青旗、西域诸国的驼铃旗等等,壮观得很。
皇城内侧的驿馆也早已腾了出来,原本住在这里的外地官员家眷都搬去了别院,腾出的院落被按国别重新布置,国子监的学生们也罕见地三三两两结队出现在街头指着远处驶来的驼队猜测是哪国的使团。
京城其他部门都忙,就顺天府衙还算清闲,谢清风干完了活甚至还能提前散值。连意致被萧云舒薅去办事,左右谢清风散完值也无事,干脆陪奶奶和娘她们也在大街上看热闹。
张氏裹着新做的酱色棉袍在人群中被挤到也不恼,反倒是却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旗子怎的做得这般花哨?那狼头瞪着眼睛,怪吓人的咧,偏生又绣得活灵活现。”
谢清风扶着她往街边挪了挪,免得被往来的马车蹭到。
谢静姝的眼睛却被街角几个高鼻深目的西域商人吸住了,那些商人穿着宝蓝色的长袍,腰间系着缀满银饰的腰带正用生硬的汉话和摊主讨价还价。
“清风你瞧,”她指着那些人,声音里带着惊奇,“他们的头发是卷的,眼珠子还是碧绿色的。”这些人她只在书上见到过,她以前一直都想象不出来西域商人到底长啥样,啥样的人眼睛会是绿色的,那得多怪异啊!
今日她居然能亲眼看见,这是她在大羊村长不到的见识。谢静姝边感叹着边牵着青青,
若不是当初咬牙和何志文和离,此刻她怕是还在大羊村的那个小院里围着灶台转,连镇口的货郎都难得见上几回的女人。她以为人生的尽头就是生儿育女和伺候公婆,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站在京城的街头看碧眼的外邦人讨价还价。
“你看他们多自在,走那么远的路,见那么多的人。” 谢静姝的目光追随着西域商人的身影。
谢清风看着姐姐眼里的光,勾起嘴角,伸手揉了揉青青的头顶:“姐姐要是喜欢,过几日我带你们去易物集市上去瞧瞧,买点他们的东西做个纪念也好。”大多数国家特地来一趟圣元朝可不是纯纯只为了朝贡,还有以物易物的目的。
比如说金蒙国,他们地处草原盛产皮毛和战马,但其所需的盐铁大多依赖从圣元朝购买,若带银子前来,一来路上不安全,二来他们本国银子的成色与圣元朝不同,换算起来十分麻烦,往年朝贡的时候他们都会带一些国家的特产来换盐铁回去。
和岐国最西边临着海,他们国家珍珠、珊瑚多得是,但他们那边不产丝绸和茶叶。所以他们此次也带了珍珠换丝绸,对他们来说划算,圣元朝也不亏,毕竟圣元朝的丝绸,在他们那儿能换十盒珍珠,
西域诸国呢一般换的都是香料和玉石,这两种在圣元朝是稀罕物,可他们想要的瓷器和药材,在圣元朝这儿随处可见。所以真要算银子的话,倒不如直接换来得实在。
不只是带了东西的国家想以物易物,皇上其实也馋他们带来的东西交换,所以特地在上元节的后两日开了一个新集市,专门供给大家以物易物的。这消息老早就传出去了,不老少江南的富商赶到京城看看能不能换点宝贝回去。
其实在谢清风看来,除了金蒙国和和岐国两个周围邻国大国,其他周边的小国来圣元朝除了是给皇上脸面之外,最主要是冲着来跟圣元朝国内商人做生意来的。可能他们嘴上说着‘为陛下贺’,背地里早和绸缎庄的掌柜约好了,用几车香料换十几匹云锦呢。
谢静姝听到谢清风说会带她去看,连忙点头应是。她们的对话可逃不过谢思蓁的耳朵,她立马举着手掺和进来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谢清风笑着摇头,“行行行,大家都去。”这互市倒是不担心安全问题,他们早就安排好了数千官兵护着。这可是萧云舒上位后的第一次相当于是万国来朝的大事件,代表着他的脸面,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闹幺蛾子,怕是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上元节,辰时三刻,钟鸣九响。
萧云舒身着十二章纹龙袍,在羽林卫的护卫下踏上丹陛的同时礼乐齐奏,编钟与胡笳的声浪撞在宫墙上各国使者同时跪拜,高呼“圣元万岁”的声音浪涛般滚过广场。
和岐国的使臣率先上前,献上的托盘里铺着明黄色的绸缎,上面码着鸽卵大的珍珠,珍珠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小邦愿以珊瑚百枝、珍珠千斛为礼,再献海船图谱十卷,愿与圣元朝永结秦晋之好,共护东海万里波。”
金蒙国的使者见和岐国的站出来说完后,立马不甘示弱地跟上,双手高举嵌着红宝石的狼牙腰带:“吾皇敬陛下如日月,特献良马百匹、狐裘千张,愿与圣元朝永结同好。”
接着剩下的小国也都跟着朝贡,七嘴八舌地用生硬的汉话报着贡品:“波勒献琉璃盏十对!”
“大图献香料百斤!”
“七纥献良驹五十匹!”
广场两侧的观礼台上,文武百官的朝服连成一片红青蓝色的海洋。
谢清风站在朝臣队列里,望着那些奇珍异宝从丹陛前流过,忽然听见身前传来抽气声,是户部的钱尚书在偷偷惊叹和岐国珍珠的成色。
萧云舒见这场面龙心大悦,礼乐声中,他抬手示意平身道,“圣元朝向来以礼待邻,尔等带来的不仅是贡品,更是四海同心的诚意。今日上元佳节,朕设下百席宫宴,愿与诸位共赏花灯,共话桑麻。”
白天是开胃菜,晚上才是重头戏。
谢清风在心中暗自思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