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意致远远地在那处陌生的幼苗打了个转,又落回谢清风脸上:“你这阵子神神秘秘的,原来就是真的是为了这一点点苗子?到底是什么稀罕物,值得你把庄子当成金窝银窝守着?”
谢清风往田埂上坐了坐,顺手扯了根草在指间转着:“先前偶然在一本残卷里看到的。”他抬眼看向连意致,“我拿到手的时候纸页都快烂成碎片了,上面用蝇头小楷记着些南方的奇闻异事,其中就提了这种作物。”
“说这东西叫番薯,耐旱耐瘠,就算是在山地也能长,结的块根能当粮食吃。” 谢清风慢悠悠地说,“我当时只当是古人瞎编的便没往心里去,直到去年带人在临平府处理瘟疫后续去仓库清点赈灾物资的时候,无意间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几个布包,上面的标记和那残卷里画的图样隐隐相合。”
谢清风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布包里面的东西硬邦邦的,我打开一看就想起残卷里的记载,色如赭紫质如老桑皮,当时留了个心眼让人小心收了起来。”
连意致有些不信谢清风得的这个种子真的能在山地里也能长,“那天底下老茄色的种子多了去了,也是多亏你能记得住。”
连意致折扇敲着掌心,眉梢挑得老高:“你当我没读过那些志怪话本?前儿个还见着本《异域奇闻录》,说西域有种飞天薯,结的果子能让人腾云驾雾,颜色也是这般老茄色。”
他俯身捻起片枯叶,慢悠悠往地上一扔,“你这宝贝种子,该不会是从哪个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吧?”
“就算你真有那本残卷也难保不是前人瞎画的,去年我在国子监见过本《草木考》,说深海里有种会发光的海带,上头画得跟绸带似的,后来才知是编书人没见过海,照着绸缎瞎描的。”
他忽然拍了下手:“我知道了!你定是看我前阵子忙得脚不沾地,故意编这么个故事逗我玩。等我信了,你就好指着这堆草芽子笑我蠢,是不是?”
谢清风直起身,袖口沾着的泥点蹭在额角也没察觉:“要不要赌一把?”他指着菜圃最东边的那株幼苗,“三个月后,若是它底下能长出拳头大的块根,你就把你那方端砚送我,若是长不出来,我陪你去听一个月的说书,如何?”
那块方砚是连意致前两年得的,他还在临平府的时候就不停写信跟他炫耀那块砚有多好多好,字里行间满是得意,说那砚台石质细腻如脂,呵气成云,研墨时连声响都比寻常砚台清润几分,一直都舍不得用来着。
谢清风本来觉得连兄向来爱夸大其词,一块砚台罢了,再好还能开出花来?定是又在信里唬他。毕竟当年连意致得了支普通的狼毫笔,都能吹嘘成是“江南第一笔匠亲制”,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
直到回京城后去他家一瞧,那方端砚卧在锦缎里,石色如猪肝却透着种温润的光泽,砚池边缘隐有冰纹,果然如连意致信中所说,摸上去非常细腻。
谢清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指尖传来微凉的暖意,心里头那点不以为然顿时烟消云散,这砚台是真好,他眼馋很久了。若是真能赢来,往后用这砚台研墨记录红薯的生长情形,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连意致看着他眼里的笃定,心里那点怀疑忽然松动了些,谢清风虽爱开玩笑,却从不在正经事上胡来。
不过他许久没有与谢清风打赌了,倒是有几分好玩,“赌就赌!谁怕谁?不过话说在前头,我那方端砚可是前朝古物,你要是输了,陪我听一个月的说书可不够。”
谢清风挑眉:“那你想怎样?”
“还得加上城南那家醉仙楼的酒,每回听书都得备上。”连意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而且得是最好的女儿红,埋在地底下至少十年的那种。”
“行。”谢清风还是很有把握的,种了这么多天,虽然废了五颗种子,但这次的苗都已经出来了,“连兄就准备好砚台吧。”
连意致见谢清风答应得这么干脆,连忙强调道,“但是这三个月里,我要时不时来看看这株幼苗,免得你偷偷换了别的东西糊弄我。”他说着又往菜圃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最东边那株幼苗上,像是在估量它三个月后能不能长出拳头大的块根。
谢清风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你,想来就来。不过得遵守规矩,不能随便踏进菜圃,只能在石径上看。”
“没问题。”连意致爽快地答应了。
连意致见谢清风真的是在侍弄土地而不是故意不理他,他对这农事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收起折扇,转身就走了:“我这就回去好好保管我的端砚,等着三个月后赢你的酒喝。”
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道,“你可得好好照顾你这宝贝幼苗,别到时候还没等结果,就被虫啃了或者旱死了,那我赢了也没意思。”
谢清风挥了挥手:“放心吧,准备好你的砚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