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发言的是省冶金学院的张教授。
他用了整整四十分钟的时间,详细阐述了连铸技术的理论基础,从结晶学原理讲到传热学模型,再到流体力学计算,可以说是面面俱到。
台下的人听得频频点头,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接下来是钢铁设计院的王总工,他重点介绍了国外先进连铸设备的技术特点,以及国内在引进这些技术时遇到的困难。
“我们必须承认,在连铸技术方面,我们与国外先进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王总工语重心长地说道,“无论是理论研究还是设备制造,都需要下更大的功夫。”
台下响起了一阵赞同的掌声。
随后,又有几位专家依次发言,基本上都是在总结现状、分析问题、提出建议。虽然内容很专业,但基本上都是在已有的框架内讨论,缺乏真正的突破性思维。
沈良在台下静静地听着,心中暗自摇头。这些人确实都是专家,理论功底很扎实,但思维却被框住了。他们讨论的都是如何追赶国外先进技术,却没有人想过如何实现跨越式发展。
“下面,请红星钢铁厂的沈良同志发言。”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会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沈良。有些人的眼中带着期待,更多的人则是怀疑和好奇。
沈良缓缓站起身来,走向讲台。他能感受到那些审视的目光,就像当年第一次在部里汇报工作时一样。
但是,他不再是那个刚毕业的愣头青了。前世几十年的积累,加上重生后的历练,让他充满了自信。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沈良站在讲台上,声音清晰而有力,“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不是现状分析,也不是问题总结,而是一些关于未来的思考。”
台下立刻传来了窃窃私语声。有人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个开场白不太满意。
沈良继续说道:“刚才各位专家都提到了我们与国外的差距,这个现实我们必须面对。但是,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们是要永远跟在别人后面追赶,还是要想办法实现弯道超车?”
这句话一出,会场里的议论声更大了。
“年轻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张教授忍不住插话道,“技术发展有其客观规律,欲速则不达。”
沈良没有被打断,反而笑了笑:“张教授说得对,技术发展确实有规律。但是,规律不等于束缚。有时候,换一个思路,可能会发现全新的可能性。”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大家都知道,传统的连铸工艺存在很多问题。结晶器设计复杂、冷却不均匀、钢坯表面质量不稳定……这些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台下的人开始认真听起来,因为沈良提到的确实都是行业内的关键问题。
“根源在于我们一直在模仿国外的技术路线,而没有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进行创新。”沈良的声音变得更加有力,“我提议,我们可以考虑一种全新的连铸工艺——薄板坯连铸连轧技术。”
这个名词一出口,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下来。薄板坯连铸连轧技术?
台下的专家们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概念感到陌生。就连一直保持严肃表情的钢铁设计院王总工,此时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沈同志,你说的这个薄板坯连铸连轧技术,能具体解释一下吗?”主持人忍不住问道。
沈良点了点头,在黑板上开始画起更详细的工艺流程图:“传统的连铸工艺,铸坯厚度通常在200-250毫米,需要经过多道轧制工序才能得到成品板材。而薄板坯连铸技术,可以直接铸出50-70毫米厚度的板坯,大大减少后续的轧制道次。”
“这不可能!”张教授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么薄的板坯,在连铸过程中根本无法保证质量稳定性。国外都没有成熟的技术,我们怎么可能做到?”
台下立刻响起了一阵赞同的议论声。确实,按照现有的认知,张教授的质疑是有道理的。
“张教授的担心我理解,”沈良并没有因为质疑而慌张,反而更加从容,“但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呢?”
他用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地写下几个关键词:“振动冷却、电磁搅拌、精确温控。”
“薄板坯连铸的关键不在于简单地减少厚度,而在于重新设计整个冷却和凝固过程。”沈良转身面对台下的专家们,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通过高频振动的结晶器,可以防止钢水粘附;通过电磁搅拌技术,可以改善钢水的流动状态;通过精确的温度控制,可以确保凝固过程的均匀性。”
王总工听到这里,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作为钢铁设计院的总工程师,他的技术敏感度告诉他,沈良说的这些并非空穴来风。
“你说的这些技术要点,听起来似乎有一定的道理,”王总工缓缓开口,“但是,实现这些技术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和技术积累,我们现在的条件能支撑这样的研发吗?”
这个问题一出,会场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确实,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就算技术路线可行,资源条件也是一个巨大的制约因素。
沈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质疑,他胸有成竹地说道:“王总工说得对,技术创新确实需要投入。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尝试。”
他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数字:“如果薄板坯连铸连轧技术成功,可以减少60%的轧制工序,节约30%的能源消耗,提高20%的成材率。这意味着什么?”
台下的专家们开始在心里计算这些数字带来的经济效益。如果真能实现这样的技术指标,那将是革命性的突破。
“更重要的是,”沈良的声音变得更加激昂,“这项技术一旦成功,我们就不再需要跟在国外后面亦步亦趋,而是可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技术道路!”
张教授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开始松动。虽然他仍然对技术的可行性持怀疑态度,但沈良展现出的技术视野和创新思维,确实让他刮目相看。
“小沈,你的想法很大胆,”张教授斟酌着说道,“但是,从实验室到工业化应用,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觉得应该如何推进这个项目?”
这个问题问得很关键。在场的都是行业内的资深专家,他们见过太多雄心壮志最终夭折在实施阶段的例子。
沈良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我建议分三个阶段推进。第一阶段,进行理论研究和小规模实验,验证关键技术的可行性;第二阶段,建设中试生产线,进行工艺优化;第三阶段,建设工业化示范装置,实现技术的产业化应用。”
“每个阶段都需要多长时间?需要多少投入?”冶金部的处长刘建国终于开口了。作为政府官员,他更关心的是项目的可操作性。
“第一阶段预计需要一年时间,投入约50万元;第二阶段需要两年时间,投入约200万元;第三阶段需要三年时间,投入约800万元。”沈良报出的这些数字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刘处长听到这些数字,眉头微微皱起。一千多万的投入,对于现在的中国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投入确实不少,”刘处长说道,“但如果真能实现技术突破,这个投资回报比还是很可观的。关键是,我们如何保证项目的成功率?”
这个问题问得很尖锐。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技术创新项目的风险很高,特别是这种跨越性的技术创新。
沈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我建议成立联合研发团队,集中全国相关领域的优秀人才。同时,与国外的先进企业进行有选择的技术交流,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但不依赖他们的技术路线。”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啊,”王总工感叹道,“人才、资金、设备,哪一样都不是轻易能解决的。”
“王总工说得对,”沈良的语调突然变得沉稳而有力,“但是,如果我们不去尝试,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三十年前,我们连炼钢的基础技术都没有,现在不是也发展起来了吗?”
这句话说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坎里。
确实,新中国的工业发展史,就是一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创业史。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大家都在思考沈良提出的技术路线和发展策略。
“沈同志的想法很有创意,”主持人总结道,“但是,从理论到实践,还需要经过充分的论证和验证。我建议,会后组织专门的技术论证会,邀请更多的专家参与讨论。”
沈良点头表示赞同,但内心却有些着急。
他知道,官方的论证程序往往会拖很长时间,而时间对于技术创新来说,是最宝贵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