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辉的后背重重撞在裂隙岩壁上,碎石簌簌砸落,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他甚至没来得及用灵力护体。
黑雾裹着腐臭的气息涌进鼻腔,像无数条湿滑的蛇往七窍里钻。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刚撑起半跪的身子,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起来。
最先出现的是梁婉的裙角。
月白色绣玉兰的裙裾铺在青石板上,像被暴雨打湿的花瓣。
陈万辉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是三年前在青冥谷,他为寻天陨晶矿与血煞宗对峙时,梁婉替他挡下的那一剑。
此刻画面被无限拉长,他看见她后背的血正顺着剑刃往下淌,一滴、两滴,在他玄色靴面上晕开暗红的花。
\"万辉。\"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眼尾的泪痣被血渍染得模糊,\"别...别为我报仇...\"
陈万辉想扑过去,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
他伸手去抓她的手,指尖穿过她的手腕,触到的只有冷得刺骨的空气。
\"骗子!\"另一个声音从身后炸响。
许瑶的身影从黑雾里冲出来,发间的琉璃珠钗碎成两半,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你说要带我去看北境的极光,说要在归云阁种满你从海外寻的无忧花!
可你呢?\"她抓起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他锁骨,\"你眼里只有那座虚妄的巅峰,连我被毒宗掳走时,都在算怎么借他们的手除掉玉衡长老!\"
陈万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清晰闻到许瑶发间熟悉的茉莉香,能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在晃动——这些细节比三年前的真实场景还要清晰百倍。
他喉结滚动,想说\"我后来不是救你了么\",可话到嘴边,却想起当时确实权衡了半柱香时间,才决定暴露隐脉去闯毒宗地牢。
\"你根本不在乎我们。\"梁婉的手突然抬起来,原本染血的指尖变得青灰,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背,\"你只爱你自己,爱你那个所谓的证道梦。\"
陈万辉踉跄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岩壁。
识海里有个声音在冷笑:\"看看你藏在最深处的恐惧——怕他们看清你的自私,怕你拼了命要的道,其实是用他们的血铺就的。\"他额头沁出冷汗,灵力不受控地乱窜,天命之血在血管里翻涌,像要烧穿他的经脉。
\"够了。\"他突然低喝一声,咬破舌尖。
腥甜的血漫进口腔,疼痛像闪电劈开混沌。
他盯着梁婉逐渐透明的身影,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梁婉会在我闭关时悄悄送补元丹,会在我被算计后连夜调配解蛊汤——她比谁都清楚我的野心,却依然选择站在我身边。\"他转向许瑶,眼底翻涌着赤金血光,\"许瑶偷溜出谷陪我闯万兽林时,说过'只要你需要,我这条命随时给你'。
她们爱的,从来不是完美的陈万辉。\"
黑雾剧烈翻涌,梁婉和许瑶的幻象开始碎裂。
陈万辉咬破掌心,将鲜血按在眉心,天命之血的气息如洪流般炸开:\"幻境再真,也骗不了人心。\"
识海中突然响起低语,像古钟在极远处振荡:\"你选择直面心魔,可你真的能承受...真正的代价么?\"
同一时刻,慕婉儿正蜷缩在一处青瓦屋檐下。
她认得这方天井——青石板缝里长着她幼年时最爱的蓝星草,廊下挂着的铜铃是她用第一枚星纹石换的。
可那个蹲在她身边,替她系好歪掉的发带的女子,她从未见过。
\"阿婉,你本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女子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指尖抚过她眼角的星陨瞳,\"你的存在,会撕开两界的屏障。\"
慕婉儿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星纹石,却触到一片空荡。
她这才发现自己穿着七岁时的素色小衣,腕间的银镯是师父送的生辰礼——可师父明明是在她十二岁才收她为徒的。
\"你是谁?\"她仰起脸,却看不清女子的面容。
对方的轮廓像被雾笼罩着,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娘早逝,是师父把我养大的!\"
\"你娘?\"女子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怆,\"你娘用命换你活过胎穿之劫,你师父用星陨脉镇压你体内的界力,可这些...都只能拖延。\"她的手按在慕婉儿心口,\"等你突破灵帝,两界裂缝就会张开,而你...会是钥匙。\"
慕婉儿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她分明记得自己突破灵帝时,星陨瞳里的星纹连成了北斗七星,师父在观星台为她庆功——可此刻心口的灼痛如此真实,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灵魂深处往外钻。
\"不!\"她尖叫着往后退,额头重重撞在廊柱上。
剧痛中,星陨瞳自动运转,金芒如刀割开迷雾。
当视线恢复清明时,她正跪坐在一片焦黑的空地上,右手还保持着掐诀的姿势——刚才的青瓦天井,不过是幻境。
\"原来...我最怕的是身世成谜。\"她抹掉额角的血,星纹石在掌心发烫,\"但比起未知,我更怕的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而在裂隙的另一处,雷长老的雷纹正顺着手臂爬上脸颊。
他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每一滴都炸出细小的雷光。
在他身侧,玄无极半张脸已经崩解,露出白森森的骨茬,嘴里不断发出含混的呜咽:\"不要...别挖我的命魂...我不是故意的...\"
\"给老子清醒点!\"雷长老挥起雷纹密布的手掌,重重抽在玄无极脸上。
脆响在寂静的幻境里格外清晰,玄无极的呜咽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终于聚焦在他脸上。
\"你当年能从九幽冥火里逃出来,靠的是缩在龟壳里装死?\"雷长老扯着玄无极的衣领,雷网\"噼啪\"作响裹住两人识海,\"陈小子说你是能帮他破命魂池的关键,老子看你就是个被心魔吓软了腿的废物!\"
玄无极的骨茬突然渗出黑血,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尖几乎要戳到雷长老鼻尖:\"你知道命魂池里锁着什么吗?
是...是...\"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雷长老衣襟上,\"是历代试图染指天命之人的残魂,他们会啃食你的道心,直到你变成...变成祭坛上的活傀儡!\"
雷长老的雷纹突然暴涨三寸,像条发怒的雷龙缠上玄无极脖颈:\"老子当年在雷暴渊被雷蛇啃了三天三夜,都没把道心喂给那些畜生。
你要是现在垮了,老子就把你丢进裂隙喂亡魂!\"
玄无极的瞳孔缓缓收缩。
他望着雷长老眼底跳动的雷光,突然想起百年前在极北冰原,那个为救同门硬抗冰帝三击的雷疯子——原来当年名震大陆的\"雷暴手\",真的还活着。
\"谢...谢。\"他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陈万辉...或许,你真是那个...能破局的人。\"
当陈万辉的意识重新凝聚时,他正站在一座古老的石门前。
慕婉儿的星纹石在左侧悬浮,雷长老的雷网在右侧噼啪作响,玄无极捏着半块青铜碎片站在最后。
石门上的九个古字泛着幽光,每一笔都像刻在他识海里:\"天命归位,诸界共主。\"
\"刚才的幻境...\"慕婉儿摸了摸心口,星陨瞳里的星纹还在微微震颤。
\"是命魂池的试炼。\"玄无极的脸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底多了抹释然,\"只有通过心魔考验的人,才能走到这里。\"
陈万辉上前一步。
天命之血突然在血管里沸腾,他能清晰听见血液撞击心脏的声音,像在应和石门深处的某种韵律。
\"咔——\"
石门缓缓开启,幽黑的通道里涌出陈腐的风。
众人的衣角猎猎作响,却都听清了那道从深处传来的笑声。
低沉,沙哑,仿佛跨越了亿万年的时光:\"终于来了...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