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黄昏,陈万辉将玄铁剑用青麻粗布裹了,斜背在身后。
他沿着圣殿外围的巡逻道慢行,靴底碾碎几片枯黄的枫叶,碎响清脆,惊起两三只寒鸦,扑棱着飞入灰紫色的暮霭。
风卷着林雾从山坳里漫上来,带着湿冷的苔藓气息,裹住他玄色锦袍的下摆——这是他与赵长老约好的“巡视”时间,也是第七子密信里提到的“取货”时辰。
绕过第三道荆棘篱墙时,陈万辉的指尖在腰间黑玉牌上轻轻一按。
神血之力如热流从丹田翻涌,他的身形骤然淡了三分,隐入树影与雾色的交界。
这是神血觉醒者独有的“隐息术”,连灵帝境的感知都难察觉——代价是每多维持一息,识海便如针锥刺痛。
但他必须亲眼确认:第七子是否真有叛意。
林深处传来两下短咳,是小绿的暗哨信号。
陈万辉抬眼,百米外的老槐树下立着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披着灰麻斗篷,帽檐压得极低,袖口露出半截缠满银线的手腕;另一人虽着玄主组织的青纹劲装,陈万辉却一眼认出那是第七子——他颈后那道暗红胎记,在组织密卷的画像里格外醒目。
“我已经受够了!”第七子的声音像被石子砸裂的瓷碗,带着压抑的颤抖,“那不是修行,那是奴役!每月初一的血祭,玄主让我们吞服的根本不是增进修为的丹药,是……”他喉头滚动,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是用童男童女的魂魄炼的毒!”
灰斗篷人向前半步,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如生锈的齿轮摩擦:“只要你能提供玄主的情报,我们就能救你。”
第七子却后退一步,后背抵上老槐树粗糙的树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救?谈何容易。”他伸手按住心口,声音低沉,“我体内有‘魂锁’,玄主亲自下的禁制。”他扯开衣领,锁骨下方浮出一道暗青色纹路,如蛇信般游动,“但现在,我用了‘断识香’,能压制它三个时辰——这是唯一的机会。”
陈万辉呼吸微凝。
魂锁他曾在古籍中见过只言片语——以施术者精血为引,将受术者三魂七魄与命魂相连,稍有异动便如万蚁噬心,最终魂魄寸断。
若非药物压制,第七子根本不可能开口。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三年前妹妹失踪那夜,圣殿焚香的味道,与此刻林中弥漫的腥气一模一样。
若这魂锁真与血祭同源……他不能再等。
正欲再近一步,林雾忽然凝滞,鸦鸣戛然而止。
一股腐铁般的气息从上风口悄然飘来——是淬毒刃暴露在夜风中的味道。
陈万辉心头一紧。
“走!”他破隐而出,身形在两步外显化。
玄铁剑的粗布滑落半幅,露出冷冽的剑身,映着残阳如血。
第七子猛地转头,瞳孔因震惊而收缩,右手已按在腰间短刃上。
灰斗篷人却盯着陈万辉指尖浮起的那缕淡金色血雾,忽然低语:“神血……你就是三年前逃出‘血渊塔’的那个试验体?”未等回应,身影已退入林深处,再不见踪迹。
“第七子。”陈万辉的声音像浸了寒潭水,“我若说,我见过解魂锁的法子呢?”
第七子的短刃出鞘三寸,又缓缓收回。
他盯着陈万辉的眼睛,像是要把人看穿:“你是谁?玄主的人?”
“陈万辉。”他报出名字,注意到对方睫毛剧烈一颤——看来听过他的名号。
他屈指一弹,指尖浮起一缕淡金色的血雾,在暮色里如流金的沙,“神血觉醒者。”
第七子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死死黏在那缕血雾上。
整个玄主组织都在寻找神血觉醒者,传说神血能破世间万法。
“你……你真能解?”他的声音发颤,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
“看你值不值得。”陈万辉向前半步,靴底碾碎一片枫叶,脆响如骨裂,“风无痕的真正目的,你知道多少?”
第七子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像是从执念中挣脱。
他扫了眼树后早已没了声息的灰斗篷人,压低声音:“如果你真能帮我摆脱魂锁,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风无痕的真正目的。”
话音未落,陈万辉鼻尖忽然嗅到一丝腐铁味。
林梢微动,一道黑影正从十丈外的古松顶端滑落。
七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窜出,为首者手持淬毒短刃,刀尖离陈万辉后心不过三寸——是玄主的暗影刺客,专司清理叛党。
“走!”陈万辉低喝,神血之力如狂潮涌出,脚下凝聚成七道金色纹路。
两人身形骤然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半里外的崖边。
山风卷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壑,雾气翻涌如沸水。
“明日子时,旧城废墟。”陈万辉松开第七子的手腕,后者踉跄两步,扶着崖边的老松喘气。
暗影刺客的尖啸声从身后传来,陈万辉握剑的手紧了紧:“带齐你知道的秘密,我带解咒的法子。”
第七子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冰凉如铁:“风无痕并非幕后之人……”他的声音被山风撕碎,“他只是棋子之一……”
话音未落,崖顶月光下,数道黑影跃上崖顶,淬毒短刃泛着幽蓝的光,如蛇信吞吐。
陈万辉反手拔剑,玄铁剑出鞘的清鸣盖过刺客的嘶吼。
他余光瞥见第七子顺着崖边的藤蔓快速滑落,消失在夜色里。
山风卷着几片枫叶打旋,落在他脚边。
其中一片叶面上有半枚血痕——是第七子方才挣扎时指甲掐破掌心留下的。
他蹲身拾起,指尖轻抚血纹边缘,忽然一怔:那纹路竟与腰间黑玉牌背面的蚀刻隐隐吻合,仿佛钥匙与锁孔的初遇。
山脚下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第九下。
风停了。枫叶缓缓落在他脚边,像一封无人签收的讣告。
陈万辉望着渐起的夜色,黑玉牌在腰间发烫。
他摸出那片带血的枫叶,对着月光看了看——血痕未干,微光流转,似有古老符文在其中低语。
旧城废墟的断壁残垣在脑海里浮现,那里曾是玄主组织的一处密库,如今只剩满地碎砖与荒草。
明日子时,那里会有什么?
是第七子的秘密,还是玄主设下的陷阱?
玄铁剑在背后轻撞他的肩胛骨,发出沉闷的响。
明日子时的旧城废墟,该是场硬仗。
但他喜欢硬仗——毕竟,只有撕开最暗的幕布,才能看见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