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知府衙门花厅内。
总督锡良、巡抚陈绍常、知府孟宪彝和巡防营统领杜玉霖分主次落座,众人之前还都因对沙、倭的谈判取得巨大成果而感到兴奋,如今却是一个比一个的面带沮丧。
尤其是杜玉霖更是气得双眼通红,只见他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嘎吱吱作响,大有即将要爆炸的意思。
原来锡良一到知府衙就召见了几名 45 协的士兵,二十三镇遇袭的消息就是他们带来的,据这几人说他们本是协统关常山的卫兵,只因伏击开始时比较靠后这才得以侥幸活命,但在撤退过程仍遭遇到了第二波攻击,致使几十人的卫队被杀得就只剩不到十人,协统关常山也不知所踪。
当锡良问到可否知道是谁下的手时,几名士兵皆异口同声说是倭人所为,并诅咒发愿地说都听到有人用倭语下达进攻命令的声音,而且这也被协统关常山亲口证实了。
这个回答直接震撼到了在场的几人,那关常山也是正经军校毕业,若他都确定是倭人所为就八成不会错了。
再说即便是伏击,能全歼二十三镇整协兵力的部队,在东北除了沙、倭还能有谁啊?倭军刚在长春城外吃了大亏,用这种方式找补一下也在他们的情理之中。
哎呀,吉林少了孟恩远这支重要武装,那将来“吉长铁路”的修筑恐怕就还是得被满铁卡脖子,小鼻子好狠毒的手段啊,难怪白天谈判时那个福岛安正总在那讪笑呢,原来是肚子里憋着这么大个坏屁呢。
为了验证消息的准确些,锡良之前就派出了贴身侍卫长叶重带人去出事地点查看,算起来也该回来了。
于是,花厅内几人都低头喝着茶,一切都要等遇袭这事被确认后再做计较。
又过了一个时辰,当落地钟指向一点二十时,门外这才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锡良此时都已经手拄额头睡着了,听到声音后是“蹭”地抬起了头,朝着外面大声喊到。
“叶重么?”
随后外面就传来了嘹亮地回话声。
“是,大人。”
“快进来。”
话音刚落,一条大汉大步走进花厅,躬身施礼后又朝其他几位大人都抱了抱拳。
锡良目光殷切地看向他。
“如何?”
叶重缓缓摇头,眼中露出了愤怒而伤感的神情。
“太惨了,河里岸边到处都是尸体,那几名士兵并未夸大其词,第 45 协确实全军覆没了。”
“哎呦.......”
锡良一个摇晃栽倒回座位上,面露痛苦的同时抬手阻止了陈绍常打算过来扶他的动作,只是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好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他是真心疼啊。
朝廷几年前开始推行新军政策,打算在全国编练新式陆军三十六镇,东三省拟定为三镇,分别为奉天第二十镇、吉林第二十三镇和黑龙江二十四镇。
在前任总督徐世昌的苦心经营下,奉天第二十镇已在去年初九基本成型,所以锡良到任后便大力推动吉、黑两省的编练事宜,而尤以发展二十三镇为重,但就这一年花在孟恩远部队上的钱少说也有几十万两了。
谁不知道 45 协就几乎等于了二十三镇的全部,结果就这么打水漂了?这白天刚刚在谈判桌上占据了点优势,结果就闹出来了这么个幺蛾子,好你个孟恩远啊......
想到这,锡良顺嘴就问了句。
“可找到孟恩远了?”
叶重常年守在锡良身边,他自然是认识孟恩远的,听罢便上前一步点头答道。
“找到了,在河边的一棵枯树下,他和几十名士兵都是被人从后脑开枪击毙的。”
“废物,他竟还是被生擒后给处决的?华国军人的脸都被他丢光了,就连死都没个好死啊,咳.......咳咳......”
锡良是动了真怒了,这一顿咳嗽啊,陈绍常、孟宪彝急忙过来一左一右拍打前胸、摩挲后背,好半天才缓解了一点。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没吱声的杜玉霖终于发飙了,他“嗷唠”一嗓子就站了出来。
“大人下令吧。我这就回去点兵,直接杀到小鼻子军营,必将他们剩下的那几千人一勺烩干净了,管他什么福岛安正、佐藤义久的,都抓过来都给他们崩了,咱可得为孟统制和 45 协的弟兄们报仇雪恨啊。”
好家伙,他说得跟真事似得,是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就跟死的都是他的兵一样,把屋内几人全都给感动了。
叶重过来托住杜玉霖的胳膊。
“杜大人暂歇雷霆之怒,你得容大人思考思考,切不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啊。”
“嗯,这个......”
杜玉霖深呼了口气,像是听劝了似的退后半步,目光死死盯向锡良,大有你敢下令我就敢去杀人的架势。
这凶狠的眼神反倒让锡良冷静下来了,他深知杜玉霖的后路巡防营可是自己手上最后的牌了,如果这支部队再出点意外,吉林就真的是无人之境了。
而且如果这事真是倭军或他们扶植的土匪势力所为,那此时恐怕也已经做好了己方会把暴起发难的准备吧?贸然出兵不但可能进入陷阱,还要落下个当天就撕毁停战协议的坏名声,这群小鼻子果然是够下作的。
想到这,他挣脱了陈绍常、孟宪彝的搀扶,举手朝着杜玉霖轻轻压了压。
“杜统领稍安勿躁,发兵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杜玉霖立即露出不服不忿之色。
“小鼻子都骑到咱头上拉屎了,大人为何还叫我忍啊?”
锡良摇摇头,暗道这杜玉霖还是年轻太嫩了啊,但此时又得仰仗人家只好耐心解释。
“只凭几名士兵的话根本就无法逼倭国人承认此事,独立铁道队就在咱眼皮子底下压根没出军营,去指责人家定会被反咬一口我们造谣啊。”
见杜玉霖没反驳,他便继续说到。
“就算咱们出兵歼灭了他们,难道你杜大人能抵挡住倭国后续的大规模报复么?人家背后有关东州都督府,有整个国家支援,咱们可不敢指望京城里的王爷帮忙啊,这些前后关系你可曾有想过呦?”
杜玉霖那当然想过的,也正是想过他才断定不管自己如何蹦跶锡良都不会同意他出兵的,所以刚刚才很大胆地蹦了几下。
到如今“哭周瑜”的戏也演完了,该继续做回他的听话下属了,于是在顿了一下后便表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脸上同时还带出了一丝没能从大局出发考虑问题的羞愧。
“大人教训的是,卑职太莽撞了。”
锡良本来也不是要训斥杜玉霖,见他能“知错就改”自然就将话拉了回来。
“当务之急,是如何守住今天谈判的结果,若此时我们表现出慌张,反而会给沙、倭趁虚而入的机会。”
“那卑职接下来该如何做?”
锡良仰起头琢磨了一下。
“就还按着你白天在公园里的话走,你这就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带兵接管宽城火车站,沙国方面现在应该还没得到二十三镇出事的确切消息,可不能等他们反应过味来啊。”
“是。”
“此外,这事也不能就这么完了,你不是还要剿匪么?这正好是个不错的罪名,遇到那不开眼的绺子就把这帽子扣过去,你能把事办利索么?”
杜玉霖双腿一并。
“给卑职三个月,不能肃清吉林匪患我提头来见。”
锡良眯起眼,严肃地看了过来。
“你若做得到,二十三镇统制的位置,我就交给你来坐。”
“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