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毅摇晃着杯中的红酒，猩红的酒液在水晶杯壁上划出优美的弧线。海面倒映着对岸期货夜市的璀璨灯火，明明灭灭，如同市场的涨跌起伏。张波盯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预警信息，语气带着一丝紧张：“Sc0709合约的多头持仓已经超限了，我们……”
田毅轻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让《证券报》发篇分析稿，主题就定为‘上海原油期货服务实体经济新突破’。我也想再多添一把火。”
楼下的操盘室里，团队成员正通过离岸账户悄无声息地加码空单。海面货轮的鸣笛声低沉而悠长，盖过了键盘此起彼伏的敲击声。Sc0709合约的K线图在八块显示屏上同步下挫，绿色的曲线如同一把利刃，切割着市场的信心。
“田总，国资委那边来问，我们是否参与战略储备……”助理田薇娅的声音适时响起。
“当然支持。”田毅抿了一口红酒，语气平淡，“把交割剩下的马西拉油按牌价卖给国储，记得开发票，手续要齐全。”
田毅的所作所为当然会引来调查，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香港证监会的问询室内，他那双意大利定制皮鞋轻轻碾过满地的碎光——那是落地窗折射的维多利亚港波光，此刻却被窗外的乌云绞成了惨白银屑，透着几分压抑。调查官推来的文件堆里，某页纸的角落粘着半枚带油渍的指纹，像极了东莞工厂女工指甲缝里难以洗净的污垢。
“田先生如何解释做空报告的发布时间？”香港金管局调查主任梁振邦指尖重重戳向台历——7月28日《亚洲财经》曝光的做空报告，与田毅收割股价的日期严丝合缝，时间上的巧合令人疑窦丛生。
田毅从鳄鱼皮公文包中抽出一本烫金封面的《亚洲金融合规白皮书》，书页翻动的声音清脆如刀裁丝绸：“贵机构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将书页停在第三十七条案例，1929年美国空头杰西·利弗莫尔的名言赫然在目：“做空是市场清道夫，腐烂的苹果就该被剔除。”书页边缘还附着新鲜的墨笔批注：“参见本司智库7月《全球做空机制沿革研究》第四章。”——那正是他旗下研究员三周前精心炮制的“学术盾牌”。
梁振邦推过一沓文件，纸页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但田先生做空Sc原油期货的仓位已经超过市场30%，这涉嫌操纵价格。”
“梁Sir误会了。”田毅轻笑一声，端起桌上的骨瓷杯，碧螺春的袅袅雾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锐利目光，“我这是在帮国内的主妇们守住菜篮子——油价每跌一元，菜市场鱼档的价格就能少涨五毫。”他一边说，一边翻开支票簿，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我上次那笔三千万的捐款，就是给渔民合作社设立的‘油价稳定基金’。”
梁振邦的钢笔停在笔录纸上，墨汁在纸面洇出一个小小的黑洞。窗外，台风残留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向海面，那形状像极了Sc原油K线图上崩裂的阴柱，透着不祥的预兆。
张波带来的投影幕上突然亮起深南东路川菜馆的监控画面：杨兴凤正把卤蛋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塞给身旁的女儿。“梁Sir知道这女人的丈夫是怎么死的吗？”田毅指尖划过键盘，调出《南方都市报》的一篇剪报，“去年渔船柴油价格暴涨40%，很多深圳的渔民家庭为了生计，冒险闯进台风天捕鱼……”画面随即切到实时行情：Sc原油暴跌3.23%，燃料油跟跌近3%。
“现在柴油每吨降了二百元。”田毅敲下回车键，弹出一张新的图表，“这足够三百条渔船安心避风休渔——这难道不算慈善？梁Sir虽然在香港出生，但应该也认同自己是中国人吧，深圳和香港的渔民本就是一家亲……哎，我一个在内地看山长大的人，都能感同身受这份不易……”
梁振邦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想起今晨油麻地庙街的鱼贩们举着“感谢田生”的横幅，却不知道那些横幅的制作费用，其实是从渔民合作社的账户里划出的。
“按照《证券及期货条例》，阁下的持仓超限，需要强制平仓。”梁振邦推过法条文本，第571章第8条被荧光笔涂得格外刺眼，像是在强调规则的不可逾越。
田毅突然倾身向前，西装翻领处露出一枚圣母像金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去年国储局在铜期货上巨亏，国家损失了九亿——因为他们只会蛮干。”他调出Sc-brent原油价差图，屏幕上红蓝两条曲线如同绞索般相互纠缠，“我让价差回归合理区间，是在替国家守住定价权……”
屏幕上闪过一串复杂的套利公式：
做空利润 = (理论价差 - 实际价差) x 桶数 x 汇率杠杆
“每吨油为老百姓省下的钱，都在这组数据里。”田毅指尖重重戳中算式末尾，“您是要斩断这只替民生挡刀的手？还是觉得一国两制，就该是‘两制’凌驾于‘一国’之上……”
梁振邦手中的钢笔尖“啪”地一声折断了。玻璃幕墙外，中环天桥上挤满了举伞的市民，许多雨伞上印着“平安保险”的广告——田毅的话，已然说到头了。
田毅翻开一本《圣经》，推到梁振邦面前。梁振邦不由得一怔——《箴言》第11章24行被金线细细勾勒：“有施散的，却更增添；有吝啬过度的，反致穷乏。”
“索罗斯做空英镑，又替欧洲治病，我不过是效仿罢了。”他滑动黑莓手机，展示一封邮件，“这是珠海福利院的感谢信，柴油降价后，他们的救护车每月能省下六千油费。”邮件的落款日期是昨夜23:58，距离原油仓位跌破警戒线仅有七分钟，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台风卷着雨鞭，狠狠抽打着玻璃幕墙，发出沉闷的声响。梁振邦恍惚间仿佛看见数据洪流中潜藏的幽灵：虎门工厂女工集体下跪的视频，被剪辑成了“感恩田总助学基金”的宣传片；渔民遗孀领取慰问金的照片，被巧妙地嵌在原油K线图的底部。所有的罪恶，经过资本修辞学的精心冶炼，都摇身一变成了圣徒的金身。
当梁振邦在豁免文件上签下姓名时，田毅正用诺基亚N93发送指令：“Sc原油空单加仓20%。”短信发送的提示音与文件落锁的声音同时响起，清脆得像硬币落进功德箱的声响。
“提醒梁Sir一件趣事。”田毅扣上西装纽扣，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富士康工人跳楼，获赔八万——正好是我做空盈利的零头。”他笑着指了指窗外，“您猜那些家属会不会骂我冷血？不，他们一直会感恩。”
暴雨中的维多利亚港一片混沌。中银大厦的尖顶刺破乌云，宛如一根插进天穹的做空单，尖锐而决绝。
证监会地下车库，黑色奔驰的后座上，田毅扯松了脖子上的爱马仕领带：“让舆情组把预算翻倍，明早我要在六大报上看到慈善通稿。”车载电视正播放着慈善晚宴的片段，主持人正将陆港创投的做空操作美化为“刮骨疗毒”的壮举。
一切都包装成了正能量——一路狂奔集团做多，陆港创投做空，看似相悖，实则都被粉饰成“解决民生痛点”的举措。
“证监会那边还在咬住资金链路不放……”法务部总监张波欲言又止，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田毅突然降下车窗，让台风裹挟的腥气瞬间灌满车厢：“把北美捐赠的票据链接发过去。”他指的是三天前通过开曼群岛转捐给加拿大原住民保护组织的50万加元——那笔钱，实则是支付给当地掮客的封口费，为的是换取某参议员对他“市场净化论”的公开声援。
国外就是这样，钱到了那里，能净化一切。就如同他脑海里系统弹出的案例：【1929年案例库已扩充至47例，遵嘱加入香港判例。”附件末页粘着新鲜的油墨痕迹：《证券及期货条例》第300条“欺诈罪”释义下，增补了1954年英国诉怀特案的免责裁决——那位爵士，正是靠捐赠威尔士矿工子弟学校才得以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