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如临大敌,横着水火棍死死抵住汹涌的人潮,个个冷汗涔涔。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这些平素老实巴交的泥腿子,此刻眼中都喷着火。
就在此时,县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昨夜领头的那名捕头带着几个身材魁梧的衙役,奋力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捕头脸色铁青,厉声喝道:
“干什么!干什么!造反吗?!县衙重地,岂容尔等聚众喧哗!王兰暴病身亡,案子已结!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冲击衙门!速速散去!否则休怪本捕头不讲情面!”
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暴病?你当我们眼瞎吗?!”血气方刚的江郎一步跨出人群,手中的联名书几乎戳到捕头脸上,
“她身上那伤是鬼打的吗?!衙里的仵作是瞎子?还是收了哪个的昧心钱?!”
捕头这才惊觉,王娘子的尸体竟已被抬到了衙门前,正被簇拥在人群中。
寒风吹起白布的一解,露出其灰白的面庞。
“放肆!”捕头勃然大怒,眼中凶光一闪,“未经许可,谁让你们把尸体抬来的!”
负责看守的衙役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只能大声回禀:“头儿!有人要在豆腐店放火!”
捕头心头一凛。
这事本应简单收场,怎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想起除夕下午,姚匡约他在赌场见面,坦白了失手打死王娘子的事,并将压箱底的金子塞给了他。
现场已经布置好,只要有人登门发现王娘子身死,姚匡连不在场证明都准备好了。
王娘子身子一向柔弱,在本县又无直系亲属。
只要仵作不提那些伤,按暴病结案,除夕当天,谁会去触这个霉头。
他们甚至不需要将尸体运回衙门,直接让姚匡埋掉即可。
可不曾料到,除夕整整一下午,竟无人去过豆腐店!
他喝酒忘了时辰,姚匡心虚不敢回家,这才被那巫女当众揭破。
还有这个江郎,他成年后一直在衢州谋生,难得回来几天,怎会对王娘子之死如此激进?
捕头不知,冥冥中自有天定。
他们没有想到,就是因为王娘子太过勤劳,她知道除夕午后各家要忙年夜饭,自家也有活计。
特意提早一个时辰起床,早早做好豆腐挨家送去,以至于下午无人登门。
再加上阿山在背后煽风点火,将事情推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捕头攥紧腰间刀柄,盯着衙门外鼎沸的人声,额角青筋暴起。
他转身回衙,疾步穿过回廊,一把拽住正缩在角落、脸色惨白的仵作,将其狠狠掼在灰墙上!
“事到如今知道怕了?昨天收那锭金子的时候可没见你手软!”捕头从齿缝里挤出声音,眼底血丝密布。
“验尸格目是你我一道造的假!你我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姚匡死了倒也罢,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一旦翻案,你伪造文书、收受贿赂、渎职枉法,哪条不够你下大狱,把牢底坐穿?!想撇清?做梦!”
仵作面如死灰,声音发颤:“可...可王娘子身上的伤根本瞒不住啊!那巫女和里长挑唆刁民闹事,现在连尸首都抬来了,县令大人到时回来,如何遮掩得住?”
此时石门县县令正率率衙门县丞、主簿主持祈年祭祀活动,皆不在衙内。
平素县令要管理一县所有事务,税收、徭役、教化、祭祀、水利等等,平素实在繁忙,一般案件都是由捕头和仵作配合县尉调查,他只在结案时过一遍。
但如今事闹得这么大,怎么搪塞得过去。
“瞒不住也要瞒!能拖一天是一天!”捕头一把将他揪到后堂,迎面撞见闻声赶来的姚匡。
姚匡也是一脸惊惶。
捕头咬牙对仵作道:“听着,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保平安!你马上走!远走高飞!我对外就说你突然辞差回乡了。
只要没有懂行的人验尸,这尸体在义庄烂掉,时日久了,就算州里派来新的仵作,最多也只能验出个死因不明!
姚匡昨晚被押进来就未曾离开,有衙役为证。任他王汉闹破天去,也定不了姚匡杀人的铁罪!再打点些银子安抚,这事总能压下去!”
捕头转头盯住姚匡:“听见没有?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马上!”
姚匡抖着手掏出一把散碎银子和仅剩的一张银票,塞给仵作。
仵作面无人色,知道留下必死无疑,趁着县令尚未回衙,对两人胡乱拱了拱手,仓惶钻进后院夜色,从狗洞爬了出去。
捕头盯着姚匡追问:“放火是你派人干的?”
“是,我不想花功夫去埋那臭婆娘,一把火烧了干净,正好也有借口去衢州找我爹要钱!”
姚匡直接承认了,昨夜回县衙时,他便同那两个赌友交代了此事。
“那你总该跟我交待一声。”
捕头脸色阴沉如水,此刻再恼怒也无法与姚匡翻脸。只得先将姚匡关入地牢,随后才又折返县衙大门。
县衙门口的人已经越聚越多。
群情激愤,前排的汉子们怒吼着往前涌。
一个衙役在拉扯中脚下一个趔趄,恼怒之下,反手狠狠一推!目标正是最激进的江郎!
“砰!”
江郎猝不及防,被这一记大力推搡得直接向后倒去。
慌乱中他试图抓住身边的人稳住身形,却抓了个空。
后脑勺重重磕在身后一个汉子的胳膊肘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脸颊也被混乱中不知谁的指甲划破,火辣辣地疼。
几滴鲜红的血珠,立刻从他脸颊的划痕和额角擦破的地方渗了出来,滴落在他青色的新袄上,那点白色绒毛的镶边瞬间染上刺目的猩红。
“打人了!衙役打人了!”有人尖声高呼。
眼看就要冲破衙役防线之际,县令终于在主簿、县丞簇拥下急匆匆赶了回来。
见到门口抬尸跪告、人潮汹涌的景象,饶是多年为官,也惊得面皮一紧。
县令强自镇定,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口中连呼:“父老乡亲!静一静!静一静!本官回来了!”
他接过联名状,大声安抚众人,信誓旦旦表示此案他将亲自彻查。
这时,捕头推开门,故作惊讶地对县令宣称,仵作失踪了。
高处的屋檐上,隐匿身形的江溪云和阿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眼见县令暂时稳住了局面,二人迅速返回别院,向林知夏禀报。
“那江郎倒是个重义气的,我在人群中听闻他家曾受过王娘子的恩惠,这次联名上告,正是由他家牵头。另外,衙门里的仵作也跑了。
话音刚落,江溪云便瞥见屏风后绑着一个人。
走近一看,正是那个本该逃亡在外的仵作!
原来冽风一直守候在县衙外围。那仵作刚爬出狗洞,就被冽风打晕带了回来。
此刻,他早已将所知的一切,尽数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