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抬眸,见青旋郡主神情肃然,心里的某些念头开始动摇。
她真诚劝道:“郡主在民间声望卓着,传至汴京也丝毫不减。
若任由你滞留在外,封官之后必有言官弹劾惹圣上猜忌。陛下固然惜才,却有其行事之道。
郡主若想日后多为百姓谋福,当回京后尽力取信于陛下,让他看到你的才干。
日后方有机会为天下苍生做更多事。
你的起点很高,这既是助力,也是阻力枷锁。”
林知夏今日以自己的身份初次与青旋郡主会面。
说出这番话,实是有些交浅言深。
但对方方才之言触动了她,令她不吐不快。
青旋郡主明显一愣。
此刻店内并无外人,亲兵与冽风在店外值守,江溪云压低声音:
“说得太对了,那个姓汤的自私自利,不拿流民的命当人命,没少做坏事,皇帝还不是没罚他,我看......”
林知夏一记眼风扫过,江溪云立时噤声。
青旋郡主凝视林知夏半晌,竟莫名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之感。
她捏着粗陶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英气的眉峰染上思虑。
“林执事这话,倒跟我父亲如出一辙。”
她忽地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瓷底磕在木桌上发出闷响,嘴角却扯出几分自嘲。
“那些言官,除了写折子骂人,还会什么?”
“他们不会砌墙,却能断粮。”林知夏的声音平静如深潭,指尖轻点桌面,“郡主和王爷,日后都是会上战场的。”
青旋郡主静默半晌,忽然抓起长鞭起身:“罢了,我去同父亲商量回京之事。”
“她这是听进去了?”江溪云含糊问道。
林知夏望向门外那抹消失在县衙前的红袍衣角,没有回答。
一行人用过面,回到驿站,那两名嫌犯受了刑,什么都招了。
用对付他国细作的手段,来对付江湖帮派,效果立竿见影。
这二人并未察觉宋大等人的监视,仅是提前一日收到衢州来信,“白扇子”命其立刻撤离。
若遇可疑人等,带回细审,因此他们才绑了阿山。
他们去土地庙,就是为了通知双岭县的同伙撤离。
看来宋大在双岭县之行定不顺遂,由此倒可以确定,小马脸的死定是有人灭口。
他被押入开封府后,九爷部下联络不上,查到汴京有异,遂传令所有部下就地隐蔽。
高阳县已经没有什么要查的了,林知夏分派部分人手赶赴双岭县驰援宋大。
待那边事了,便分赴各州县寻访失踪者家属,之后直扑衢州。
至于高阳县汪县令受贿一案,刚刚在县衙前厅,刘知府已阐明案情。
当时皇帝遣来的眼线亲兵戚峻亦在侧旁听。
林知夏便直接遣他去查永城煤矿税收一事。
待其查清,自会将详情上奏天子。
夜色如墨,驿站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守候房外的冽风正闭目小憩,忽闻一声极微细响动。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驿站旁巷子里,半个人影藏匿于黑暗。
他立即做出攻击的准备,看到那身影翻进驿站围墙。
正欲上前拦截,却看到那人腰侧不经意露出的一截鞭子。
冽风神色一松,看对方直逼林知夏房间,瞬间就洞悉了对方的意图。
他不便入林知夏内室,为试探江溪云警觉,便拾起一颗碎石,精准射向隔壁江溪云的窗户。
那碎石瞬间穿破窗纸,“笃”地钉在房内圆柱上。
江溪云瞬间惊醒,身子轻轻一跃,像猎豹般俯身床榻,锐目扫视四周,确认无虞才悄然移至窗边。
驿站二楼的过道里,青旋郡主一身利索的黑色劲装,她紧贴着墙根阴影快速移动,目标直指林知夏下榻的房间窗户。
下午她故意让程始找借口过来,趁机查探驿站房间的格局。
这客房窗户正对着床铺,她不信林知夏会戴着面具入睡。
父亲平西王已经下令,明天必须启程返京。
这几日,林知行腕间狰狞的旧伤疤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她曾多次试探,发现林知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容许别人碰他。
可今日林知夏现身,却能亲昵地挽着他手臂交谈。
就算是兄妹,这二人给她的印象,像都藏着不少秘密。
她想趁着最后的机会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测。
青旋县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棂,准备用手指沾湿窗纸,窥探个究竟。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窗纸的刹那——
江溪云如暗夜幽魂般悄然而至,长剑一横,精准拦住了那只欲行不轨的手。
月光勾勒出江溪云清冷的轮廓,那双锐利的双眸在黑暗中灼灼生辉。
“郡主好雅兴,夜深至此,是在欣赏敝处驿站的夜景?还是,想偷学些皇城司的手段?”
青旋郡主猝不及防被抓个现行,面上闪过一丝狼狈
许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太紧张,又或是白日里对方并未使出全力。
对于江溪云的靠近,她毫无察觉。
“我明天就回京了,有些事情想跟林执事商议,就来看看她睡了没。”
方罢,她手指出其不意往窗户上一插,迅疾低头,往屋内看了两眼。
屋内光线昏暗,勉强勾勒出桌椅的轮廓。
她的视线定格在桌上放着的那副暗金面具上,面具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冷硬的幽光。
她就知道,对方不可能戴着面具睡觉。
但床铺方向一片浓黑,这林知夏睡觉居然不点灯。
青旋郡主心下腹诽:好歹是正七品职衔,怎的连这点灯油钱都不舍得。
林知夏与林知行几乎同时步出房门,出来时面具已稳稳覆于脸上。
青旋郡主盯着那碍眼面具,终究忍不住道:
“本郡主真是好奇,究竟是何等倾国姿容,又或是何等骇人伤疤,非得戴着这劳什子面具遮遮掩掩。”
林知行率先开口,声音冰冷:“郡主若无正事,就请回吧。”
林知夏扬声喊道:“戚峻,你作为天子近卫,有人潜进驿站,你居然毫无察觉!”
话落,戚峻自楼下一跃而上,平静道:“我见冽风护卫已有应对,便未出手。”
说罢,他转向青旋郡主,“郡主,林执事戴面具,是得了陛下批准的。”
青旋郡主这才恍然,她自进入驿站,一举一动便在两大护法眼中。
环顾四周,她甚至不知冽风藏身何处。
“本郡主就随口一问罢了,我来自是有正事。
九爷能获知京中消息,汴京城内必有眼线。此事交由我去查,我们保持通信。
还有小石头的身世,你们还查不查?人是让我带回汴京吗?”
就这事?林知夏挑眉,她怎么觉得,这青旋郡主是不想和他们断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