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行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孟俞那句“都辛苦了”还萦绕在微凉的晨光里。
他察觉到孟俞态度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先前那种隐含探究的疏离,而是一种......一种认可?
这个念头让林知行的心头猛的一颤。
他缓缓直起身。
孟俞的目光恰好从屋内睡得横七竖八的孩子身上收回。
二人目光相接时,孟俞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林知行的肩膀,便转身离去。
林知行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只觉那手掌仿佛有千钧之力。
他清晰地在那双向来深邃冷静的双眸中看到了满意,审视的意味已然淡去,信任的种子悄然萌芽,同时还暗含一份复杂关切。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带着酸涩和释然,悄然涌上林知行的鼻尖和眼眶。
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这股汹涌的情绪。
这不是功名在身的荣光重温,而是对他能力乃至他这个人本身的肯定。
不同于父母的殷殷关切与期盼,孟俞的认可对林知行意义非凡。
自走出那封闭院落不过数日,他的心境已翻天覆地。
他不再是那个被困在西厢暗室里,只能无助等待救援的囚徒,也不再是需要妹妹庇护的脆弱兄长。
他在做着事,用自己的学识与努力去帮助那些比他更弱小无助之人!
对孩子的怜悯,对拐子的愤慨,还有当下的满足......这些久违的情绪将他重铸,使他重新变得有血有肉。
孟俞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林知行仍伫立原地。
冬日清晨的空气清冽入肺,但他胸腔里却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林知夏揉着惺忪睡眼,探头出来。
“你看什么呢?”
在府衙,她通常不直称哥哥。
她发髻微乱,鬓角碎发散落,贴在面具上。
昨夜留宿于府衙,林知夏整晚都未取下面具。
林知行心潮未平,看见妹妹耳尖压出的红痕与碎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抚平。
此时,衙役们已经陆续上值。
他手刚抬起一半,一阵疾风骤至。
江成倏然闪至二人之间,挡住他伸向林知夏的手。
三人面面相觑。
旁边屋门半开,有孩童醒来,睁着稚嫩的双眼,眼神懵懂。
月洞门后,衙役探头张望,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情感纠葛大戏。
江成压低声音:“这是在府衙。”
你俩现在可不是兄妹关系!
他示意林知行留意不远处的衙役。
林知行倏然回神,面露赧色连连点头。
“要不,你这面具别戴了?直接表明身份?”江成试探问道。
“不行。”林知夏果断拒绝,她早有打算,兄长尚需时间适应。
她离开府衙的日子太短,此时露出真容,万一被人看出端倪,惹来争议闲话,兄长听了只会更加堵心。
还是再等一年半载,待府衙众人完全接纳兄长,淡忘初来的自己。
届时再现身,定会少许多风波。
食堂内,衙役们边用早食边议论清晨见闻。
“江大人还是霸道!你没瞧见早上他那醋劲儿。他看中林大人,林大人便不能碰其他人!啧啧!”
另一名衙役反驳道:“可我怎么觉得,江大人近来不大理睬林大人,反倒天天同那女官在一处。他该不是......两个都惦记上了吧?!”
“别瞎猜,那还不是为了粥铺投毒一案。
你想啊,能进皇城司的女子,那得多凶悍!总戴着面具,准是因为生得丑陋,无人愿娶。”
“那林大人也太委屈了,他年纪不小了,上回重伤又被谈御史羞辱,近来精神看着都差了许多!”
“是啊,盼着他好。宋捕头家失窃那事儿,若非林大人及时赶回府衙相助,宋捕头怕还要在衙门里住上好一阵子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清晨后堂发生的那一幕迅速在府衙传开。
此时后堂,冽风苦着一张脸,那男童捂着肚子,一副内急的样子,却非要他陪着同去。
阿昼在一旁幸灾乐祸。
“你今天就留下来,协助林大人一起,照看这些孩子。”
他们要帮助孩子们找到双亲,还得从孩子们身上获得更多线索。
江成吩咐完,便同林知夏一起去了皇城司。
石虎等人作为逆党余孽,又企图在汴京制造混乱,一入皇城司,便是大刑伺候。
而这些人,一早做好受刑的准备,刚开始,竟无一人招供!
直到士兵想到在农庄时,林知夏对付石虎那一招,才终于打开突破口。
石虎招供之后,其下属也相继松口——他们知道的本就不及石虎,强撑没有意义。
据石虎交待,江成捣毁的四处锯点,便是蔡雍逃离汴京后仅存的暗桩。
蔡雍带走了核心亲信,石虎他们只是二线执行者。
那些炸药是蔡雍撤退时留下的,他曾指示石虎等人“寻机制造混乱、煽动流民”。
但当时并无具体计划。
这四处据点以石虎、裴炎为首,连个谋士都没留下,足可见蔡雍的态度。
即使如此,他们的布防亦算严密,四个据点之间不会直接联系,另有一个四人流动小组暗中监控据点安全。
石虎只认得昨日从暗渠进入的两人,其余两人未曾谋面。
这四人的唯一职责是确认据点安全,据点一毁便立即撤离汴京。
昨天,赶到农庄救走裴炎的,加上撑船的船夫,一共三人。
其中两人同裴炎一起从暗渠遁出,林知夏已画二人图像,一人已经毙命。
而撑船之人,林知夏只看到他的背影。
她同江成分析时,另一边也传来消息。
昨日在蒋府抓到的那两名刺客招了,称是汤晖昂买凶杀人!
对于这个结果,林知夏和江成都不意外,他们心里也有这样的怀疑,
只是刚听完石虎等人的汇报,林知夏忽然灵光一闪。
“蔡雍布下的监控四人组,我们只有两人的画像,这么巧刚好还差两人?他们关在一处吗?”
士兵一时没明白,江成却是会意过来:“石虎等人和这两名刺客关在一起吗?”
“隔得不远,应该能听到彼此的惨叫。”士兵想了下,这般回道。
“那两人可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林知夏接着问道。
士兵摇头:“没发现,初时他们怎么都不肯招,用了刑才开口,这是二人口述的家庭情况,已经派人去核实。”
......
早朝后,皇帝特意将汤晖昂和孟俞留了下来。
昨夜江成虽忙至深夜,仍及时将进展写成奏折呈送宫中。
汤晖昂主动到开封府,交出簿册和公文一事,皇帝已知晓。
看汤晖昂如此配合,初始皇帝心中的天平确有所倾斜。
但蒋家三口惨遭灭门,令皇帝心生疑虑,故欲听听汤晖昂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