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暗处的林知夏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暗着急。
她一双手被江成塞在他披风里,尚能感觉身前土坡的寒意。
那群孩子着草鞋浸在刚融化的雪水里,该是何等刺骨冰寒!
大花眼尖,即使一群孩子都蓬头垢面,她依旧能分辨出哪些是女娃。
见小马脸还在同船夫交割,便趁机走过去,上手就想去摸那几个女娃的五官。
小马脸“啪”地一掌拍开,大花痛呼一声。
“说了,不准挑!”小马脸冷冷道。
他手形如猴爪,细小瘦长,小小一撮却力道惊人。
交割完毕,小马脸手中多了一沓卖身契。
他挑眉问二人:“一人一半?”
大花和鹰钩鼻连连点头。
小马脸开始念出卖身文书上的编号,那些孩子听到自己的编号后,就会走到小马脸指定的角落站着。
很快,孩子被分成两拨。
大花和鹰钩鼻付了银子,喜滋滋的接过契书,带着人离开。
煤船船夫见交易顺利完成,提着灯进了唯一的舱房。
各方散开刹那,阿昼与冽风率两队人马猝然出击!
大花裹着厚袄还被冻得直缩脖子,她骂骂咧咧地催促那些孩子走快些。
她那处居所就在附近,不用怕碰上巡逻禁军。
就在这时,冽风如鬼魅般出现在其身后,仅一掌就将其击晕。
他看着大花倒在道旁的污雪之中,袄子瞬间被浸湿。
黑暗中涌出两人,转瞬间就被冽风击倒。
孩子们瞪大双眼,面无人色,看着一身黑衣的冽风,以为碰上了黑吃黑的恶鬼!
冽风向来寡言,说不出安慰的话。
他吹响口哨,立时有车马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见人群中有一个男童看着才四五岁,一双腿紧紧地并在一起,浑身颤栗不止。
他没有出声安慰,只伸手将人抱起,用自己的体温给对方一丝暖意。
很快,宋大驾着马车赶到。
马车还未停稳,车帘已被掀起,橘黄色的烛火从里面透出,带着一股暖意。
林知行从车内探出头:“快,让他们上车!”
寒风呛入喉,立时引发其一阵剧咳。
见孩童的人数比预想中多,这一辆马车明显是坐不下。
他们原本备了四辆马车,按照四个牙人的住址,分四个地方停靠。
可今晚有两个牙人缺席,大花这边收了比平时多一倍的人。
宋大立即命衙役去赶车来,他跳下车道:
“我们是官府的人,不用怕!”
说罢,不顾孩童惊惧犹疑的反应,双手抄起一个孩子就往马车上塞。
林知行在上面接人。
车内铺着厚软褥子,暖炉热气腾腾。
孩童们感受到暖意的同时,污黑脚掌也在褥上印下清晰的黑印。
他们的脸上顿时浮现惶恐之色,呆立门口。
林知行回头一看,眼眶微酸:“无妨...咳咳,脏了可以洗。”
他发话后,孩童们才敢挤入车中。
车厢转瞬塞满。
林知行扶壁跳下车,咳得面色通红。
宋大忧道:“大人,您的身子......”
今晚的行动,林知夏一早叮嘱过,让兄长在府衙坐镇全局,不让他去外面跑。
可她刚走,林知行后脚便不顾阻拦上了马车。
“不打紧,”林知行摆手,“你速带他们回衙,我在这等后面的马车。”
阿昼那边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虽然慌乱,但孩子们并未哭闹,很快解决了问题。
他同冽风一样,懒得听对方申辩,径直打晕塞入车中,押送府衙候审。
行动格外顺利,大花等人向来有恃无恐,宵禁夜行至多罚赎金,是以,护卫并不严密。
林知夏和江成,则是截住了小马脸。
对方并不慌,一双杏眼散着精光,声称自己是喝花酒走错了路。
江成冷笑一声,直接堵了嘴将其押回府衙。
寂静的夜色里,车马声不停。
开封府门庭大开,所有被拐的孩子都被安置于府衙后堂。
之前解救的孩童已与衙役混熟,性子也活泼了许多。
他们自发帮助这些新到的孩童沐浴更衣,安抚他们的情绪。
孟俞知道他们今晚的行动,一早吩咐厨娘守在府衙,备好姜汤热食。
煤船那边,他们暂时不准备缉拿,先让暗探盯着,看这些船夫可有同主家汇报,可有其他同谋?
待其卸完货返航,再顺藤摸瓜找到送货之人。
衙役早先查过,如此规模运煤船,通常配有五至八名船夫,包括船老大、舵工、纤夫、杂役等等。
这些孩童在船上这么多天,吃喝拉撒的,即使底层纤夫水手,也不可能不知情。
一旦被官府查实贩人,依律全员连坐,船夫必为同谋!
回到府衙,林知夏看着兄长惨白的脸色和沾湿的袍角,面沉如水。
林知行摸摸鼻子,老老实实遵从对方的命令更衣
不出他们所料,这些孩子的卖身契依旧是出自衢州那三个县城。
诡异处在于,其中一份契约竟署“十日前”!
衢州到汴京一千八百里,从卖身到过契,这孩子若真是从衢州来,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到汴京。
这一细节,让林知行和宋大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推测。
这两日,二人仔细分析过,这三个县城皆是地处山区的偏远县城,拐卖团伙必是与县衙胥吏勾结。
县衙中有权开具合法卖身文书者,不过县令、县尉、主簿及掌管户籍契约之户曹佐吏数人而已。
户曹佐吏掌握一县民户档案,嫌疑最重。
在偏远山区,新生儿不登记的情况普遍存在。
而战乱,也会导致大量流民脱离户籍地。
其余大部分山民,终生不离故土。
若官员将他们的户籍信息打包卖给拐子,当事人甚至不会知道自己成了奴籍。
而户部只掌人口总数,不存详细人丁档案。
个人档案只有当地县衙有,户曹佐吏只需修改总数就能轻易瞒天过海。
依此推之,这些卖身契定是同一天开出的,只是故意将日期错开。
他们仔细观察,发现这些身契上,父母签字的字迹虽有差别,但在某些特定笔画间,却能寻得相似痕迹。
为免打草惊蛇,他们并未直接向这三个县衙发函,而是通过江成,致函衢州皇城司。
他们在信函中,附上了小青在内的八名孩童名单,请求当地的皇城司察子彻查实情。
衢州路远,信函往返需二十余日。
当务之急,是通过煤船,揪出出货者和拐带的猎手,并助孩子们寻回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