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前厅上首的银发老妇,正是杜薇薇的外祖母薛老夫人。
她指着万府的家主万天明。
“你这是在胡搅蛮缠,若有人因为杜府看不上我万家姑娘,那这样的人家也不值得相与,薇薇已经这样可怜了,我只不过多照看她一下,你不要忘了,那可是你妹妹的唯一骨血!”
池翰走进去,正剑拔弩张的二人顿时偃旗息鼓,给池翰见礼。
薛老夫人率先开口:“是老身请薛氏过来的,我找她就是想问一下薇薇最近的情况,没想到她会出事。”
杜翰猜到了:“您对杜陈枫了解吗?”
“不就是个吃软饭的。”万天明不屑道。
池翰见万天明当着外人都是这副态度,想来他对杜家的事也不会上心。
这般想着,他让万天明先出去。
等其走后,才问起薛姨娘和杜陈枫的事。
薛老夫人闻言手中的沉香木杖突然坠地,在青砖上砸出沉闷回响。
她浑浊的瞳孔微微颤动:“你说薛氏与那赘婿......”
“只是怀疑,杜陈枫和杜薇薇成亲前,您可有查过他的底细?”
“当然.....”
窗棂漏进的日光斜斜切过薛老夫人晦暗的面容。
她永远记得九年前那个梅雨时节,那个站在滴水檐下的年轻人,青布长衫被雨水浸成墨色,却仍将油纸伞偏向外孙女的方向。
一个事事钻营之徒,她本是不喜,奈何外孙女中意。
待池翰走后,薛老夫人将亲信叫过来,细细吩咐了一番。
官府不知道薛姨娘有哪些人手,她有办法能打听到。
池翰出了万府,便让那个马夫带着他重走今天的路线。
他们行至虹桥南巷,马夫突然勒紧缰绳。
“我想起来了,当时在这,马车颠簸的厉害,我好像听到一声闷响,我手上的力道没变,马车却是快了不少,当时还险些撞上一位骑驴的官人。
我堪堪稳住,生怕会被责罚,还向马车里的薛姨娘连连道歉,但里面没回应。
我当时只以为,薛姨娘今日心情好,不跟我计较,还在心里暗自庆幸。”
池翰微微皱眉,看来那个时候,薛姨娘可能就已经人事不知了。
“你不是说,这条路你走了上百回,怎么还会把握不住速度?”
大户人家的马夫都是经过训练的,手里的活稳得很。
“不瞒大人,小的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早起就开始拉稀,赶车时肚子还一阵一阵地叫。小的以为是因为这个,手上失人水准。”
他本来想着到了万府去借个茅厕,结果发现薛姨娘死后,这个念头都给吓回去了。
这话一提,马夫一夹屁股,那感觉又来了。
池翰让直卫带着马夫先去找大夫瞧一下。
他带着其他直卫在附近走访。
马车突然变快,若是马夫赶车的速度没变,那就有可能是车身变轻了。
池翰让人将杜府的马车赶过来,他将衣角往腰上一扎,直接爬到了马车底下。
结果发现有人在车厢底板锯了一个小小的圆孔,圆孔直通车厢内的香炉。
在圆孔内,有几片黑色的焦痕,似是被焚烧过。
很快,走访的直卫带回来一个男童,看着约莫十岁左右。
他胸前挂着个竹筐,筐里都是一些竹子编的小东西,手里还拿着一个风车。
直卫找上他时,他正沿街兜售筐里的东西。
“官爷,买一个吧,一个只要五文。”小童将风车递到池翰面前。
“你不是说看到有人从马车下面钻出来。”直卫推了他一把。
小童不理,一双眼只盯着池翰。
池翰见状拿出五个铜板递给对方,却没有去接对方的风车。
小童嘿嘿一笑,似是早有预料,指着那虹桥。
“这朱漆马车过桥的时候,我刚好就在桥的侧边,看着有个姑娘从车底钻出来的,穿着身青色衣裳。”
池翰郑重地问道:“你确定是个姑娘?”
那对扫街的役从夫妇,他们看到的也是个青衣女子,只是对方处理杜陈枫尸体时,手法过于老道,让池翰总忍不住多确认一次。
“嗯,还梳着高高的发髻,就像戏台上的嫦娥,她往旁边那么一滚,头发都没乱,起身就往桥那头去了,走得特别快!”
街上来来往往全是人,街边的小贩忙着做生意,并没有留意到小童说的青衣女子。
倒是有个卖甜水的,似是看到过,但也记不清样子。
池翰问了小童的住址,就带着人急急地往杜府赶去。
杜府的马车停在侧院,府里要用马车,也是从侧门出,转到大门口接人的。
能在马车里动手脚,凶手多半还是杜府的人。
他们走后,小童拿着风车又喊了起来。
“卖风车喽!两文两文!”
池翰赶到杜府时,杜岳不在家。
他让管家先封锁院门,再将府上所有人都聚集到观景阁前的空地上。
池翰发现,有半数的奴仆都面色青白,手捂着肚子。
一问才知,今天杜府有超过一半的奴仆都有拉稀的症状。
好在,厨房得知后,怕担责,将没吃完的早食留了下来。
今早做的是凉拌马齿苋和糙米粥。
大夫检验后,发现马齿苋中,被混入了商陆。
商陆外形与马齿苋相似,误食后一个时辰内会引发腹痛腹泻,严重者可致昏迷。
有三个奴仆就出现了昏迷的情况。
种种现象表明,凶手就在杜府。
池翰让人搜查整个杜府,誓要将那身青衣找出来。
这时,仵作那边传来消息,两名死者均死于心悸之症,身上并无任何伤口。
若不是旧疾,那必是外来物所致。
其喉部和胃容物都未验出毒素,还是樊老发现了肺部的异常。
两名死者的肺部均有水肿的情况,且肺络如冰裂纹,色泽偏深。
由此可以断定,死者是吸入毒烟导致心悸而死,所以喉咙和胃里才没有痕迹。
池翰找到服侍薛姨娘的丫鬟,又得知了一个细节。
薛姨娘不喜熏香,往常出门,马车里的香炉都是闲置的。
若元婆子没有点香,那香炉有异味,两人一定会察觉。
这般看来,凶手是用了一种无色无味的东西。
根据这条线索,樊老想到了乌头碱粉,此物遇热升华无色无味,吸入后半刻钟就会引发心口纤颤。
两名死者十指蜷曲如鹰爪,就是心口突然受创血流回收的表现。
死者没有挣扎的痕迹,毒烟中应当还掺了迷药。
如此不留痕迹的谋杀,定是蓄谋以久。
这些日子,大理寺的直卫一直在杜府巡查,真凶敢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人,池翰捏紧拳头,发誓一定要将此人捉住。
今早,周正还特意问过案子的进展,花灯藏尸过于离奇。
那些茶楼说书将案子编成戏博眼球,这股风都吹到宫里去了。
案子若再拖下去,圣上都会质疑大理寺的办案能力了。
池翰让杜府管家腾出一空屋来,所有下人,全部分开看押,他要一个一个亲自问话......
日头渐渐西斜,池翰和刘光瑞一直在杜府未归,大理寺也到了放衙的时间。
因着白日里那顿乱嚎,冽风在放衙后还被狱佐训斥了半个时辰。
他踏着夜色从大理寺出来,阿昼早已恭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