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和身旁的几人听到这沉重的话题,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压住了心口。
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方才劫后余生的庆幸荡然无存。
整个百人队,出发时是何等意气风发,一百张鲜活的面孔在校场上列阵,甲胄碰撞声震得地面发颤。
可如今,只剩下他们九个,彼此身上都带着伤,断臂的、瘸腿的。
身上缠着渗血布条的,每一道伤口都在无声诉说着这场血战的惨烈。
那些倒在滩涂上的弟兄,有的才刚入军不到年,连给家人的最后一封信都没来得及寄。
有的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临行前还把攒下的灵石收好,托他若自己回不去就转交给家人。
陆安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间乾坤袋的系带,指节泛白。
他沉默了片刻,面色闪过一抹犹豫,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每次妖兽潮,总是会有一些意外。”
海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晃,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补充:“这一次,只不过恰好轮到咱们倒霉而已。”
“或许……或许真的是巧合,那些覆海龟本就打算迁徙,刚好路过落阳坡呢?”
“这不是意外。”
丘哲的声音像淬了冰,无比坚定地打断了他。
每个字都砸在沙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沉声道:“不知道你们可还记得,蛟龙上岸之前,有人偷偷摸摸在近海的沙滩上埋了一条幼蛟的尸体。”
这话一出,李越等人皆是一怔,随即猛地想起。
那天傍晚收队时,确实有人看到滩涂尽头的礁石后闪过一道人影,当时只当是想捡便宜的人,没太在意。
现在想来,那人鬼鬼祟祟的样子,怕是就在做这事!
“也正是这条幼蛟,”丘哲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这才吸引了这么多妖兽前来。”
“幼蛟的血气对高阶妖兽来说,就像黑夜中的明灯,尤其是蛟龙,对同族的气息最是敏感。”
他抬手重重拍在身旁的礁石上,石屑簌簌落下:“要不然的话,覆海龟和蛟龙怎么可能会来到落阳坡这个前哨小战场?”
“它们的目标向来是拒海城主战场!”
“就算是铁壳虾,也不会在此聚集这么多的数量,分明是被高阶妖兽的气息引来的,成了别人借刀杀人的棋子!”
一旁的几人听到这话,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刚才被铁壳虾围攻时还要难看。
陆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这哪里是倒霉,分明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他们!
用一条幼蛟的尸体,引来了上百头高阶妖兽,这是要把他们整个百人队往死里坑啊!
陆安猛地转头看向四周,目光飞快地扫过正在清理战场的镇妖卫和其他残兵。
他确定没人注意这边后,才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贴到李越耳边:“大人,这事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在这的人做的。”
他不敢明说,只是伸出手指,隐晦地朝着左右各指了指。
左边是何庆丰和亲卫所在的方向,右边是杨佟路、孙放带着的残部。
话语尽管如此委婉,在场的人却全都听明白了。
千夫长何庆丰带领五个百人队在后方守卫,整个落阳坡的布防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谁能有机会绕过巡逻队,在近海沙滩埋下幼蛟尸体?
十有八九就是他们所在的千人队之中,甚至可能……就是身居高位之人!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
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没有目击证人,贸然指控只会打草惊蛇。
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落得个诬陷同僚的罪名。
丘哲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裂痕,那是刚才与铁壳虾硬拼时留下的。
他沉默了良久,沙地上被他的靴底碾出一个浅坑,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嘶哑:“我或许知道这人是谁了。”
陆安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重锤砸中,顺着丘哲目光所看的方向转头——那里。
何庆丰正坐在一块礁石上,脸色阴沉地擦拭着长枪,亲卫在他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这一眼,让陆安猛地想起了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
三年前,丘哲在一次围剿任务中,无意间撞破了某人中饱私囊、倒卖军资的勾当,虽没直接揭发,却也让对方记恨在心。
那人暗地里放话,说迟早要让丘哲的百人队“死得不明不白”。
如果这事被那个人知道丘哲还记着旧账,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的确是恨不得把丘哲等人挫骨扬灰。
而且,那人位高权重,手里握着不少资源,要弄一条幼蛟的尸体来吸引妖兽,绝非难事。
“大人,你说的可是那人?”陆安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说完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生怕被旁人听去。
“嗯。”丘哲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闷声闷气的,像是有块石头堵在胸口。
他死死攥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若真是王泽林,那这次的牺牲,就太冤了!
陆安长舒一口气,像是解开了心中的死结,喃喃道:“如此一来,这一切也说得通了。”
“王泽林与那人素来交好,借着这次任务把咱们调往前线,再用幼蛟引妖兽……好狠的手段!”
在场的七个人中,除了丘哲和陆安知情以外。
其他五人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
却也知道这事牵扯重大,没人敢再追问,只是脸上的凝重又深了几分。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丘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这事回去以后,到我帐中再说。现在人多口杂,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咱们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好。”众人齐齐点头,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清理战场的动作上,只是每个人的动作都带着一丝心不在焉。
另一边,滩涂的礁石旁。
何庆丰不顾形象地瘫坐在沙地上,玄铁战甲上的裂痕沾满了墨绿色的浆液和暗红的血,狼狈不堪。
他一把扯下头盔,露出汗湿的头发,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整个人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太清楚了,这么多高阶妖兽突然围攻落阳坡,绝不可能是偶然。
尤其是那一百多头覆海龟,分明是冲着某种东西来的——除了幼蛟的血气,他想不出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