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庙寺卿,掌管国家祭祀礼仪。
正三品。
这县衙小小的县令,才七品。
真是指了耗子去抓猫,净整难题。
萧仲妒才回皇城脚下,行事理应谨慎,这种事,他本不想管,但这一日围观百姓实在是多,若是不管,于他名声不好。
于是萧仲妒问道:“温如柳,你状告当朝九庙寺卿,状告何事?抬起头来。”
乞丐温如柳一直是抬着头,直视着县令萧仲妒,众人也是细细瞧去,只见这温如柳匍匐在地,浑身脏污,前身的布料被磨破,内里填充着许多臭乎乎的烂布作垫,后头拖着残腿,也是断了去,空荡荡,两条胳膊拖着残身爬了许久才进得这大堂。
此人面貌倒是周正,他道:“我状告杜履草菅人命,肆意拿活人祭祀,以公谋私,以私欲斩杀我温家上下三十一口人。”
这县衙里的人,连同来看热闹的百姓,还未听说过温如柳的大名,只是认识这个乞丐,日日在长街上,瞧着怪可怜的。
身边寻舅父的男人问道:“温姓?”
后头老妪接话道:“我们胜平县好像没听说哪里有姓温的人家,是不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啊?”
温如柳道:“大人可是萧伯公萧叶遮之子?”
萧仲妒起身,回道:“正是,你,认得家父?”
温如柳哈哈大笑,“我瞧你二人眉目相似,果然是故人之子。我与你父亲是多年同窗,曾同在金殿为官。”
听此话,萧仲妒不免一阵唏嘘,紧接着便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温如柳说的若是真的,曾与他父亲同窗过,又一齐在金殿为官。
能进金殿面圣,上朝的官员,从来都不低于四品。
而此人说,三品的九庙寺卿杜履,胆敢杀温如柳的家眷,灭口。
九庙寺卿,三品官,是很大。
可是九庙寺卿不过就是管祭祀礼仪,哪里有那么个胆子,杀朝廷命官,越过皇帝去处决?
杜履身后的人,该如何只手通天?
他才敢杀这所谓的上得金殿的……大员?
萧仲妒揉了揉眉心,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听着周围的低声讨论,猛地一拍惊堂木,县衙又安静下来,这他才询问道:“你说你认识家父,又曾在金殿为官,本官问你,任的何职,家原本住在何处?那九庙寺卿杜履出于何原因加害于你,可有证据?”
温如柳道:“忌水东南,有山沟水涧,山沟名为遇仙涧,内里馥郁桃花香,有仙涧温氏。我家这一支,自三百年前出了遇仙涧,来皇城脚下城西处定居,温家善兵法,三百年间,出过两员猛将,可知温奴、温琅戌?”
萧仲妒点了点头,这他自是知道。
但这温如柳,他倒是不认识。
又听温如柳道:“我先祖有志向,我自然也是如此,在我温家遭灾之前,我任的便是司政议。”
萧仲妒微微张大了嘴,“司政议?司政议是从二品的高位,他一个三品官,怎么敢的?”
这时,身后有人疑惑道:“温家,是不是巫溪北的温家?”
温如柳道:“正是。”
那人道:“啊,那巫溪北的温家不就是八年前起了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的那个温公府吗!”
温如柳道:“外人只知我们温家是遭了横祸,起了大火,可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今日乡亲都在,我温如柳便将那年事一五一十的告知。”
众人瞧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的残疾乞丐,两只胳膊撑着身子,带着一丝浅淡的哭腔,将八年前的事讲述出来。
(八年前)
皇城以南,巫溪北,温家温公府。
“夫君。”
天还黑着,温如柳早早便起了,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便要往王宫赶,听见身后妻子唤他,停下步子,身后妻又道:
“你这几日也没个闲时候,侄家带着媳妇带着孩子来,你这个做叔叔的,也不备点礼,礼不给孩子他娘,就乐呵呵的站旁边朝孩子笑,孩子知道什么?叫人家提着礼来,空着手走?”
温如柳道:“诶,知道了,知道了夫人。”
说着,温如柳过了长廊,走出了垂花门,又问道:“今日怎么没见到他们一家呀,昨日这个时候,孩子也开始哭闹了。”
温如柳的夫人跟在后边,给温如柳理了理官帽,“你昨日回来的晚,侄媳带着孩子去宫里瞧太后了。”
温如柳的侄子,温永志,如今不过是东淮知州下的一名文记。
侄媳叫杜朦,是当今太后的远房亲戚。
温如柳微微一笑,“哦,永志也去了?”
温如柳夫人道:“去了,一齐去的。”
温如柳上了马车,已经是到了外边,听他夫人回答,只是笑了笑,没多说旁的。
巫溪北到皇宫,马车需走半个多时辰,卯时到,他们这些臣子,便要早早起来,皇城凌晨便马车密行,皇宫之内,便跑不得马车了。
角楼大殿,宫墙赤红,长阶雪白,巍巍大襄,国威城显。
温如柳走到大殿中,腿稍微有些发酸,左右官员都未到齐,一群同僚,早到的说着闲话,谁家的儿子要娶亲,该随多少礼,哪个乌龟王八蛋又不小心惹了群怒,乱七八糟,吵吵嚷嚷,没瞧见那身帝袍与宦官马德之前,这大殿活脱脱一个菜市场。
“听说温大人故乡是忌水东南遇仙涧,遇仙涧盛桃花,下官得人赠十瓶桃花酿,香醇可口,今日下了朝,温大人同下官去溪旁垂钓,饮上一坛啊?”
说这话的是侍郎吴泽,平日好与同僚约着,一起钓个鱼,逗个鸟,温如柳也总与他一起出游。
温如柳当即答应道:“好,今日若是无事,咱们一同去垂钓,有一点我得提前说好,无论上不上鱼,我下午日落之前,都得回家啊。”
侍郎吴泽笑道:“又是你那夫人管辖吧。”
温如柳摆了摆手道:“哎~可不是我夫人,是我家家侄来,我这当长辈的也没有备上个礼,这也不像话啊。”
身边凑热闹的九庙寺卿杜履笑了笑,对温如柳道:“嫂夫人都说叫你给小辈备上礼了,你又答应吴侍郎去钓鱼,你呀你,这算两旁都不耽误啊,还是两旁都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