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伏击战
在前往芒市的行军队列里,小周浑浑噩噩地走着,枪托在肩胛骨上磕出一块青紫,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反复念叨着,声音像是从破了的风箱里扯出来的:
\"石头哥......连个棺材都没得......就裹了张草席......\"
走在他旁边的老周叹了口气,那张被岁月和硝烟共同雕刻的脸上皱褶更深了。
他伸手拍了拍小周的肩膀,川音温厚而沧桑:
\"瓜娃子,莫念喽。
李石头是提前去享福喽,那边不用挨饿,不用挨炮轰,好得很。\"
小周猛地抬头,眼圈通红:
\"享福?脑壳都被打穿喽!
哪个这样子享福?
连块整木头都没得,我对不起他啊!
我们睡一个壕沟,吃一锅饭......\"
老周摸出半截皱巴巴的烟卷,小心地点上,烟雾模糊了他眼中的情绪: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老话是这么讲的。
活着的人,要替他们报仇,更要替他们好好活。
李石头要是看你这个样子,走得也不安心。\"
队伍沉默地行进,亚热带的丛林闷热潮湿,汗水浸透军装,紧紧贴在皮肤上,像另一层黏腻的躯体。
空气里弥漫着腐叶、泥土和士兵们身上散发的汗臭、枪油味。
远处有不知名的鸟在尖鸣,更远处,似乎有隐隐的炮声。
通讯兵小吴猫着腰,从队伍前侧飞快地跑过来,脚步轻捷得像只狸猫,直到侦察连连长古之月面前才停住,喘着气报告:
\"连长!侦察机刚传回消息!
东南方向,大概两公里外,发现一个小队鬼子搜索队!
正好挡在我们去芒市的路上!\"
古之月正蹲在地上研究地图,闻言抬起头。
他是苏北人,脸膛黝黑,眉头习惯性地锁着,带着江淮口音:
\"一个小队?摸清火力配置没得?\"
\"大概三十人左右,三挺轻机枪,掷弹筒有两具,其他的都是三八大概。\"
小吴语速很快。
副连长徐天亮凑了过来,他是金陵人,说话总带着点戏谑的调调,哪怕情况紧急:
\"我滴个乖乖,送上门的小菜嘛?
老古,搞一哈子?
正好给刚折掉的几个兄弟讨点利息回来!
刚才挨冷枪,憋屈得一塌糊涂!\"
三排长郑三炮嗓门粗豪,一口河南话:
\"中!干他娘!
这帮小鬼子阴得很,放冷枪打黑炮,老子们得给他们来个包圆!
叫他们一个都跑不脱!\"
二排长孙二狗也猛点头,同样是河南腔:
\"就是就是!
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
连长,下命令吧!\"
小周猛地挤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却带着一股狠劲,四川话又急又冲:
\"连长!
我要给石头兄弟报仇!
我要打头阵!\"
古之月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激愤、疲惫却又充满战意的脸。
他能闻到空气中愈发浓重的火药味——并非实际存在,而是从士兵们紧绷的身体和燃烧的眼神里弥漫出来的。
他听到远处林子里的鸟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自己胸腔里沉稳的心跳。
他猛地站起身,地图被他攥在手里,发出轻微的响声。
\"徐天亮!\"
\"到!\"
\"你带一排,从正面压过去!
火力要猛,动静要大,把他们吸牢!\"
\"要得!
保证搞得他们晕头转向!\"
徐天亮咧咧嘴,拍了拍挎在胸前的汤姆逊冲锋枪。
\"郑三炮!\"
\"到!\"
\"你三排,从左侧林子迂回!
给老子摸到他们侧翼!
听到正面打响了,就给老子狠狠地揍!\"
\"放心吧连长!
叫他龟孙尝尝俺们的厉害!\"
郑三炮吼了一声,转身就去招呼他的人。
\"孙二狗!\"
\"到!\"
\"你二排,从右边包!速度要快!
等三排那边接上火,你这边立刻给老子掐断他们后路!\"
\"没问题!包他们饺子!\"
孙二狗摩拳擦掌。
\"机枪班,迫击炮组!\"
古之月看向队伍后侧,
\"在战线五百米后侧建立发射阵地!
听我口令,覆盖射击!
专打他们机枪和掷弹筒!\"
\"是!\"
最后,古之月拿起靠在一旁树干上的那支春田m1903狙击步枪,枪身上的烤蓝在斑驳的树影下闪着幽冷的光。
他拉了下枪栓,检查膛线,苏北话平稳而冷硬:
\"各就各位!动作要快!
打就要打死!老子这把枪,专门点名那些露头的鬼子官和机枪手!\"
(二)
命令一下,侦察连这台战争机器立刻高效而无声地运转起来。
士兵们像水滴融入沙地一样,迅速消失在茂密的丛林植被中。
徐天亮带着一排的弟兄们呈散兵线,利用树木和起伏的地形,小心翼翼地向东南方向推进。
他们手中的汤姆逊、m1卡宾枪指向可疑的方位,手指虚搭在护圈外。
郑三炮则带着他的人,像一群沉默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左侧运动。
河南兵们的脚步放得极轻,尽量避开枯枝落叶,m1钢盔压得很低,避免反光。
布伦轻机枪和bAR自动步枪被谨慎地抱在怀里。
右侧,孙二狗压低身子,不断打着手势,带领二排快速迂回。
赵大虎和赵二虎这两个东北兵人高马大,却灵活得像山里的熊,端着恩菲尔德步枪,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小周跟在徐天亮的一排里,他喘着粗气,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激动和愤怒。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支中正式步枪,指关节捏得发白。
李石头惨死的模样不断在他眼前闪现:那突然炸开的血花,那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那具慢慢变冷、最后只用一张破烂草席裹着的躯体......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老周跟在他不远处,看着这娃子的状态,眉头紧锁,低声用川话提醒:
\"瓜娃子,稳到点!
莫要冲动,报仇不在这几分钟!\"
古之月则找到了一个理想的狙击位置——一个小土坡的反斜面,几块巨大的岩石和茂密的灌木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他趴下来,将春田步枪稳稳地架在岩石缝隙里,调整着瞄准镜。
透过镜片,远处鬼子小队的身影开始清晰起来。
他们果然十分谨慎,行进速度很慢,尖兵在前,机枪手和掷弹筒兵被保护在中间,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军官走在靠前的位置,不时举起望远镜观察。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丛林里的湿热更加令人难以忍受,汗水顺着士兵们的鬓角、鼻尖往下滴,砸在泥土里或者枪托上。
昆虫在耳边嗡嗡作响,更添烦躁。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跳动,混合着压抑的呼吸声。
他们能闻到泥土的腥气、植物腐烂的甜腻味,以及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浓烈体味。
鬼子小队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听到他们皮靴踩断枯枝的轻微声响,还有压低的、叽里咕噜的日语交谈声。
古之月的瞄准镜十字线稳稳地套住了那个鬼子小队长的头。
那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在疑惑地四下张望。
古之月的手指缓缓扣上扳机,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砰!\"
清脆的枪声骤然撕裂了丛林的寂静!
子弹精准地钻入了鬼子小队长的眉心!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像根木头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打!\"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徐天亮用金陵话嘶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