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拱攻防战
孙副军长盯着古之月,那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刺穿。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外面的炮火声似乎也在这瞬间停滞了一刹。
终于,孙副军长脸上那紧绷的线条猛地一松,咧开嘴,露出一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充满了狰狞的快意和决绝的信任。
“好!”
他一声暴喝,如同惊雷,
“就你们了!
古之月,老子把最硬的骨头留给你啃!
啃不下来,老子剥你的皮!
啃下来了,老子亲自给你请功!
山田那老狗的脑袋,老子等着你拎过来下酒!”
“是!保证完成任务!”
古之月的声音斩钉截铁。
“保证完成任务!”
古之月身后,几十个嘶哑的喉咙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带着血腥味的怒吼。
徐天亮、郑三炮、孙二狗、赵大虎、赵二虎、小周、老周……
所有的面孔在泥污和昏黄的灯光下扭曲着,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这潮湿阴冷的指挥所点燃。
任务既定,命令如山。
侦察连这几十个泥人,立刻被师部参谋带到了前沿阵地后一片相对避弹的洼地集结。
这里早已成了泥水横流的泽国,但没人顾得上这些。
后勤的人飞快地给他们补充了弹药——沉甸甸的手榴弹塞满了每个人的挎包和衣袋,黄澄澄的步枪子弹压满了弹夹,机枪手老王的捷克式轻机枪枪管被迅速更换,沉重的备用弹匣被拍进他怀里。
炊事班的老周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弄来几桶浑浊却滚烫的稀粥,里面零星飘着几片菜叶和几乎煮化的米粒。
“快!垫吧一口!热的!”
老周用他那浓重的四川口音吆喝着。
没人说话,只有一片沉默而急促的吞咽声。冰冷的身体被这滚烫的稀粥注入一丝暖流,疲惫似乎也被这热力暂时驱散了一些。
古之月也灌了几大口,烫得喉咙发疼,却觉得那股支撑自己的狠劲又回来了。
他靠在一段被炸塌的矮墙残骸上,冰冷的砖石透过湿透的衣服刺激着皮肤。
他摘下那顶同样糊满泥浆的军帽,用袖子内侧稍微干净点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那把驳壳枪。冰冷的枪身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每一次擦拭,都异常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打磨一件绝世凶器,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忙碌补充的弟兄们,越过泥泞的洼地,死死地钉在前方那片在细雨和硝烟中若隐若现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城墙缺口上。
山田次郎……那张阴鸷的脸仿佛就在那缺口的黑暗深处晃动。
“龟儿子……”
旁边的徐天亮一边费力地把湿透的绑腿重新缠紧,一边用金陵话低声咒骂着,声音里是刻骨的恨意,“看你还能缩多久!”
郑三炮靠在一棵焦黑的树桩旁,正小心翼翼地从怀里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一张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早已磨损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模糊的一家三口。
他布满老茧的粗大手指,在那小小的影像上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然后猛地将照片塞进自己钢盔的内衬里,紧贴着额头。
他抬起头,望向孟拱城的方向,那张憨厚的河南汉子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深不见底的仇恨。
他用力地、反复地拉动手中三八式步枪的枪栓,发出“咔嗒、咔嗒”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撞击声,这声音在一片压抑的喘息和雨滴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大虎和赵二虎兄弟俩蹲在一起。
大虎正用一小块磨石,反复打磨着他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片,刀刃刮过石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噌噌”声。
二虎则把分到手的所有手榴弹,一枚一枚拿出来,检查着拉火环是否顺畅,再一枚一枚小心地插回自己胸前特制的帆布袋里。
他那双东北汉子的大手,此刻稳定得可怕。
“哥,”
二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你说,那老鬼子的指挥刀,能值多少大洋?”
“大洋?”
大虎停下磨刀的动作,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老子要那玩意儿当烧火棍!
老子就要他那颗狗头!”
小周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急救包,把仅剩的止血粉和绷带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他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里既有恐惧,更有一种被仇恨点燃的决绝。
老周则忙着把最后一点稀粥刮进碗里,递给旁边一个刚补充完弹药的新兵。
时间在冰冷的雨丝和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远处孟拱城方向的枪炮声时紧时疏,每一次密集的爆炸都让洼地里的众人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空气中那股硝烟混合着血腥和尸臭的气味越来越浓,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令人窒息。
冰冷的雨水顺着钢盔边缘流进脖颈,带来一阵阵寒颤,却浇不灭心中那团越烧越旺的复仇之火。
终于,东方的天际线,那一片被硝烟和阴云笼罩的混沌,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灰白。
像一块脏污的幕布被轻轻掀开了一角。
“准备!”
古之月低沉的声音像块冰,瞬间切断了洼地里所有细微的声响。
他猛地站起身,将擦拭得锃亮的柯尔特m1911“咔嚓”一声顶上火,插回腰间的枪套。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身后的侦察连士兵们,如同被无形的线拉动,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几十双眼睛,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方向——孟拱城东南角那片巨大的、沉默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城墙豁口。
每个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骤然浓烈到顶点。
就在这时——
“呜——”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骤然划破黎明前沉重的寂静,由远及近,带着毁灭一切的死亡气息,高速掠过众人头顶!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
天空被彻底点燃了!
新38师炮兵阵地上,所有的怒吼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美制105毫米榴弹炮发出的轰鸣如同大地深处的巨兽在咆哮,沉重的炮弹带着沉闷得令人心脏停跳的破空声,狠狠砸向城墙和敌阵。
75毫米山炮的尖啸则更为高亢刺耳,如同死神的哨音。
107毫米和81毫米迫击炮弹划出的弧线更快、更密,雨点般砸落。
“轰隆——!!!”
“轰!轰轰轰——!!!”
孟拱城东南角,侦察连目标突击区域,瞬间被一片翻滚的、膨胀的、赤红与橙黄交织的烈焰和浓烟彻底吞噬!
巨大的爆炸声浪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撞在每一个伏在泥水中的侦察连士兵身上。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泥土和难以名状的碎片,如同灼热的铁砂,扑面而来!
大地在身下疯狂地颤抖、呻吟,仿佛随时会裂开。
整个天空,都被这狂暴的钢铁风暴映照得一片血红!
炮火覆盖开始了!
最后的冲锋时刻,到了!